三 谁识法度(第3页)
保正缘何养贼曹,押司纵贼罪难逃。须知守法清名重,莫谓通情义气高。
爵固畏鹯能害爵,猫如伴鼠岂成猫。空持刀笔称文吏,羞说当年汉相萧。
晁盖是乡里保正,保正乃一保之长,负责一乡的治安等,可是这个晁保正却在家里养起了贼曹;宋江是押司,押司是办理有关狱讼文书的吏员,可是这个宋押司却纵贼逃脱法网。猫与老鼠做朋友了,猫还能叫猫吗?所以,作者感叹:守法清名要看重,江湖义气要不得啊!
又有一诗讽刺朱仝:
捕盗如何与盗通,只因仁义动其衷。都头已自开生路,观察焉能建大功。
我们当然可以批评这两首小诗太站在统治阶级的立场上说话了,但它确实指出了一个事实:从晁保正,到宋押司,到朱都头,这些地方上到县级的治安人员,都玩忽职守,官匪勾结。更糟糕的是,他们这样做,并不觉得自己是错的,反而觉得自己够哥们儿,够义气,是好汉。
如果从梁山事业上来看,没有宋江,没有朱仝,就没有晁盖等人上梁山;没有晁盖等人上梁山,就不会有后来梁山的事业。所以,站在梁山的立场上,我们也可以说,宋江确实是梁山的始作俑者,是梁山事业的开创者。
梁山事业从此蒸蒸日上,红红火火,这是谁之功?
答案是:宋江、朱仝。
换一个角度,梁山从此成为国家的心腹大患,这是谁之罪?答案也是:宋江、朱仝。
这些都是下级胥吏、江湖游人、普通百姓。朝廷命官又怎样呢?
县令时文彬,是被《水浒传》作者特别称赞的好官,说他是“为官清正,作事廉明,每怀恻隐之心,常有仁慈之念”,乃是一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就是这样的好官,为了他要好的宋江,一再拖延抓捕,甚至蓄意移花接木,嫁祸于唐牛儿。在他眼里,国法的尊严又何在?
我们在读《水浒传》的时候,因为我们站在宋江一边,希望宋江逃脱法律的惩罚,所以,我们觉得这个县令真好。但是,从阎婆的立场上,从无辜的唐牛儿的立场上来看,这个县令又怎样呢?
试问,堂堂大宋,谁还在信任法律,谁还在遵守法律,谁还在依法办事?
受害者冤沉大海,加害者逍遥法外这个国家怎么了?这个朝廷怎么了?为什么总是轻易地就让人放弃了对它的忠诚?
事实上,当朝廷被蔡京、高俅一伙把持的时候,朝廷就在天下人面前失去了道德的高度。一个没有了道德高度的朝廷,无法维持人们对它的基本忠诚。
而当人们因为蔡京、高俅而迁怒于朝廷的时候,国家的权威就承受了巨大的损害。而国家权威的丧失,人们对法律权威的漠视,又反过来损害了所有国民的利益。
这是一个怪圈。
这很糟,但还有更糟的。这种情况不仅仅出现在宋朝,整个封建社会都是如此。
《水浒传》反映的,是古代中国的普遍情形。
但这还不是最糟的,还有更糟的,不守法度的不仅仅是我们上面列举到的小说中的种种人。《水浒传》作者也是这样的观念。他对这些不守法度的人和不守法度的现象,不是批判,而是赞赏!
也就是说,我们的文学,也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
但这还不是最糟的,还有更糟的。不仅《水浒传》作者是这样,《水浒传》读者也是这样!
从古至今的广大的《水浒传》读者,对这些不守法度的人和不守法度的现象,不是否定,而是赞赏!
在这个问题上,几乎是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的具有比较完备的刑法和民法的国家。
但是,我们从《水浒传》及其衍生的种种文化现象中悲哀地发现,如此漫长的法制历史,却没有培养出国民对于法律的基本信仰。为什么?
因为权力。在中国古代,权力才是中国封建社会真正的操控者。
是权力决定百姓的生死,决定官员的升迁,决定官司的输赢。
而不是规则,不是法律。
于是,大家一致崇拜权力,服从权力,依照潜规则办事!
我们要注意的是,在这两场大案里面,真正的罪犯,一个也没有受到法律的惩罚。他们全部逃脱了。晁盖等人跑了,连已经被捕归案的白日鼠白胜也被吴用使银子救了出来。宋江也跑了。
这充分说明,法律是可以规避的,就看你是否付得起逃避法律的各类成本。比如用来打点和行贿的钱财,人际关系成本,等等。
晁盖付得起这个成本,他有宋江、朱仝、雷横等人情资本。所以,他逃脱了法律的惩罚。
宋江付得起这个成本,除了他平时用银子积累起来的人际关系成本外,他对朱仝说:“上下官司之事,全望兄长维持。金帛使用,只顾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