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谋杀亲夫(第2页)
下面武松又说了什么话呢?
武松道:“常言道:表壮不如里壮。嫂嫂把得家定,我哥哥烦恼做甚么?岂不闻古人言:‘篱牢犬不入。’”
这样的话,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都不能接受的。更何况这话正戳在潘金莲的痛处,尤其是两人十几天前发生过一次撩拨事件。这句话实际上是在揭潘金莲的伤疤。
潘金莲一听,一下子就紫涨了面皮,指着武大便骂道:“你这个腌臜混沌,有什么言语在外人处说来,欺负老娘!”
当初,潘金莲要武松搬来家住,说的是“自家的骨肉”,一口一声地“叔叔”喊,现在,这个“自家的骨肉”已经成了“外人”了。
接着的,是潘金莲对武松说的话:“自从嫁了武大,真个蝼蚁也不敢入屋里来,有甚么篱笆不牢,犬儿钻得入来!你胡言乱语,一句句都要下落。丢下砖头瓦儿,一个个也要着地!”
武松笑道:“若得嫂嫂这般做主,最好。只要心口相应,却不要心头不似口头。既然如此,武二都记得嫂嫂说的话了,请饮过此杯。”
武松的这句话,更是火上浇油,潘金莲推开酒盏,一直跑下楼来。走到半胡梯上,发话道:“你既是聪明伶俐,却不道‘长嫂为母’!我当初嫁武大时,曾不听得说有甚么阿叔,那里走得来,是亲不是亲,便要做乔家公。自是老娘晦气了,鸟撞着许多事!”哭下楼去了。
潘金莲对武松彻底绝望了。
这一点,武松要负很大的责任。不是说武松要接受潘金莲的爱情,而是说武松不该用这种绝情的方式拒绝潘金莲的爱情。他完全可以在拒绝爱情的同时,多给予潘金莲以理解,以同情,以安慰,包括给予她其他方面的出于情感的补偿。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爱情我们不能接受;但是,没有什么爱情我们不能理解。
有一些爱情我们不能报以爱情;但是,没有什么爱情我们不能报以温情。
有一些爱情我们必须拒绝;但是,没有任何爱情我们可以嘲弄。
而武松,却偏偏在不理解的前提下,对潘金莲冷酷无情,进行严厉的道德审判,并用轻薄的语气对她加以嘲笑和警告。
他警告潘金莲,他将用公共的道德和自己的拳头来管束她,她必须服服帖帖,规规矩矩。
武松这样警告潘金莲时,他自信有这样的权利。
但问题是,你武松有这样的能力吗?
也就是说,你能对潘金莲实行全面的监控吗?
要知道,看住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比看住一万个跳蚤还难。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证明了这一点。
拉回一个倒向他人的女人,就像推开一面倒向自己的墙武松走后,武大整整地吃那婆娘骂了三四日。武大忍气吞声,由她自骂,心里只依着兄弟的言语,每天只做一半炊饼出去卖,未晚便归。这样又被潘金莲痛骂。他呢,也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忍气吞声。他似乎以为只要自己一直这样,就会笼络老婆的心,老婆就会安心和他过日子。
实际上,可能连潘金莲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在潜意识里,总是在寻找一个她中意的男人,一旦发现,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倒向他。
这个人曾经是武松。
现在,又一个人出现了。他就是刁徒泼皮西门庆。
西门庆原来只是阳谷县一个破落户财主,在县前开着个生药铺。这是一个奸诈的人,使得些好拳棒;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放刁把滥,说事过钱,排陷官吏。因此,满县人都怕他让他。近来发迹有钱了,人都称他做西门大官人。
西门庆偶遇潘金莲,对潘金莲的美貌馋涎欲滴,便与王婆设局,勾引潘金莲。潘金莲竟然也非常主动,二人就每日在王婆家里寻欢作乐。武大和一个半大孩子郓哥一起去捉奸,反被西门庆踢中胸口,武大一病五日,卧床不起。而潘金莲对呻吟床头的丈夫毫不怜惜,对自己的行为毫不惭愧,每日约会西门庆毫不收敛,已经由一个值得同情的人蜕变为一个没有人性的人。
武大要汤不见,要水不见;每日眼看着潘金莲浓妆艳抹了出去,归来时便面颜红色。武大气得发昏,忘记了兄弟的吩咐,他叫潘金莲来吩咐道:“你做的勾当,我亲手来捉着你奸,你倒挑拨奸夫踢我心头,至今求生不生,求死不死,你们却自去快活!我死自不妨,和你们争不得了!
我的兄弟武二,你须得知他的性格,倘或早晚归来,他肯干休?你若肯可怜我,早早伏侍我好了,他归来时,我都不提。你若不看觑我时,待他归来,却和你们说话!”金圣叹批曰:“数语妙绝。然武大死于此数语矣。”
武大给潘金莲出了一道选择题:
若能回头是岸,服侍得我好了,便不再计较,也不对武松说。
若要一意孤行,对我不管不问,自去快乐,待武松回来,有你好看。
可怜的武大,自认为搬出武松,潘金莲一定会幡然醒悟,重新做人,他也一定会把潘金莲拉回自己身边。
但是,愚拙忠厚的武大不明白,拉回一个倒向他人的女人,就像推开一面倒向自己的墙。
二者都是天下极难之事。
果然,潘金莲对他的这道选择题看也不看,不屑一顾。为什么?
因为,这两种选择完全在她的选择之外。
她当然不会等着武松回来收拾她。但是,要她从此以后收回心来,再和武大过日子,也是万无可能。
所以,潘金莲听了这话也不回言,直接到王婆家和西门庆商量。在王婆的指点下,二人丧心病狂,竟然下定了杀人灭口长做夫妻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