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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且共从容02(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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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侯半信半疑,道:“有那么神奇吗?”差役道:“小哥儿想想看,敢闯入提刑司的飞贼,那能是一般人吗?这满衙门的当差抓他一个人,不是连影子都没看见吗?”

张建侯道:“那提刑司可有丢什么东西?”差役道:“这小的可就不知道了。飞贼最初是在后署发现的,那是康提刑官的私人地方,他自己不说出来,天晓得他家里丢了什么东西。”

张建侯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便进来大堂。马季良正翻阅卷宗,问道:“这全大道明明供称他不认识字,又怎么能认出那是《张公兵书》残页呢?我不记得那残页上有‘张公兵书’四个字啊。”一边说着,一边命侍从取出残页来。

侍从将裱糊好的残页卷轴小心翼翼地展开。诸人听到传闻中神奇无比的《张公兵书》残页近在眼前,“哗啦”一下子全围了上去,连包拯也没有例外。

那所谓的兵书残页当真是名副其实的残页,是一张颜色发黄的破破烂烂的纸,不但残缺不全,而且染有各种水渍、油渍等,边缘的大多数字已然模糊不清,只有中间的几行楷书比较清楚,能够辨认,写着:“上采孙子、李筌之要,明演其术;下摄天时人事之变,备举其占。”最左面的一行字是“巡以为用兵之道,先谋为本”,这“巡”自然就是张巡了。

沈周道:“看残留字迹的字义,似乎是兵书最前面的总序。”石中立摇头道:“老夫不这么认为,这应该是最后的结篇才对。”

沈周道:“可是书不都是先序后篇吗?这几行字的语气,分明是序言中的话。”

石中立道:“那是你沈小官太过拘泥于书的形式了!你想啊,当日张公困守睢阳城中,预感无望生还后,决意将生平所学所得用兵之法写成一部书,造福后世,于是提笔疾书,既是匆忙之间写就,哪里还得闲像平日著述那般先序后篇的?”不待沈周反驳,举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最要紧的是,这篇书法沉稳有度,明显是完成兵书后,心绪沉静下来,最后做的结篇。”洋洋洒洒地说完,颇为得意地望着包拯,大概是想听听他的品评。

包拯道:“石学士所言甚是。字如其人,这篇残页上的字确实写得冷静,不像是匆忙之间赶成的。但是有一点很奇怪,这篇纸虽然残缺,右侧却还算完整,上面没有任何装订的痕迹。张公坚守睢阳一年,创造了世间罕见的军事奇迹,生平心得绝不会是几张纸,即使只有数篇散页,为方便起见,也要装订成册。但这纸的右侧却没有穿孔的印记。”

沈周道:“不错,纸片可以残破不堪,字迹可以模糊淡化,装订的麻线也可以断掉散开,但孔是不会消失的。这边上应该有一排装订孔,可是一个都没有。”

石中立道:“呀,你们两个的意思是,这残页是假的?”

包拯和沈周尚不及回答,马季良抢先嚷了起来,道:“石学士这是什么话?你见过真的张巡奏本,不是称这残页笔迹跟张巡真迹一模一样吗?这不是真迹是什么?”

一名官吏好奇之极,忍不住插口问道:“这是全大道在忠义祠发现的残页吧?朝廷不是公布说是假的吗,马龙图为何还说这是真迹?”

马季良登时勃然大怒,喝道:“我们说话,轮得到你来插嘴么?”

正好提刑官康惟一走过来,听见后很是不满,冷冷道:“这里是提刑司大堂,不是史馆,马龙图不必在此咆哮。来人,给马龙图、石学士他们另找一间屋子办公。”

马季良道:“本官奉旨查案,征用不得你提刑司大堂么?别说你一个京东路提刑司,就是刑部、大理寺,我也照用不误。哼!”转头换了副语气,问道:“包公子,依你看,这残页到底是真是伪?”

包拯道:“我其实不是鉴定这方面的行家,不过这篇纸上没有装订孔确实显得很奇怪。”

马季良道:“会不会是发现兵书的人裁掉了边线?”石中立道:“马龙图这可是外行话。《张公兵书》是宝物,谁敢随意动一分一毫?”

应天府学刻书匠人毕升正好来送新刻印的茶法《贴射法》,亦闻声挤在人群中看热闹,忍不住插口道:“装订书册也分许多种,线装书最结实、最方便,但还有一种卷装,即每版断开的印页先粘结起来,再卷成卷而已。像眼前的这种情况,很有可能采用的是经折装,也是把每版的页子粘结起来,再叠成折子。”

登时一语惊醒梦中人。包拯急忙将毕升请到身边,详细问了经折装的特点,又郑重其事地问道:“毕司务觉得像张巡张公那种困守孤城的情况,采用哪种装订的可能性要大些?”

毕升是个小个子男子,模样淳朴,看起来只是一个乡村农夫,从外表上丝毫看不出他居然是杭州甚至天下最有名的刻书匠人。应天书院为刻书需要,花费重金才将其从杭州请来。中国古代分平民为士、农、工、商四个等级,工匠地位甚低,但宋代重视商业,连最末流的商人都可以与皇族结亲,像毕升这样行业翘楚的手艺能人更是受人尊重。但他为人憨厚老实,见包拯当众虚心求教,还是颇感受宠若惊,腼腆地答道:“这小的可不知道。小的只是个刻书匠人,贸然插口,只是想告诉各位官人,就书而言,不穿孔装订成册也是可能实现的。”

沈周道:“那么哪种方式更方便?或者说,哪种方式更利于保存呢?”

毕升认真想了想,道:“应该是线装书。多亏沈公子提醒,小的现下可以肯定真的《张公兵书》一定是线装的。”又详细解释道:“张公临时写成的书,一定是手抄本。用于书写的墨和用于印刷的墨完全不同,印刷墨更不易溶于水,而且在印刷过程中经过了一道刷印工序,不会再行沁渗,所以印刷书籍可以线装,也可以经折装。但若是手抄本采用经折装,上一页和下一页折在一起,很容易互相沾染渗透,也就是说,上页的字反印到下页,下页的字反印到上页,就很难看清楚了。这纸残页虽然看起来经历了许多风霜,但纸面上没有任何反字的印记,可见一定是线装。”

沈周笑道:“毕司务这话可就前后矛盾了。既然是线装,为何又没有穿孔呢?”毕升一时愣住,喃喃应道:“是啊,真奇怪呢。”

石中立道:“不用说了,这残页是假的!”马季良道:“不可能!你自己明明说这笔迹跟张公奏本笔迹是一样的。”

正为残页争论不休,毕升忽然又来了一记晴天霹雳,道:“各位官人,这残页上的字是明显印上去的,不是手写本。”

乱哄哄的大堂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连一声咳嗽声也不闻。提刑官康惟一正欲走出大堂,闻声又立即退了回来,一向铁青的脸上也多了几分好奇和困惑。

包拯道:“这个……毕司务是从墨迹看出来的么?”毕升道:“是啊,这很明显。包公子请看这里的‘道’字,虽然看起来是受水渍而模糊,但如果真是沾了水,这个字早变成一团墨了。小的还可以肯定地告诉各位,这篇残页是假的,很可能就是最近才刻造的。”

马季良很是不悦,质问道:“你只是个刻书匠人,又没有见过张巡真迹,不过刚刚才看了一眼残页,怎么能肯定这是假的?”

毕升道:“官人请看,这上面能够辨认的有‘上采孙子、李筌之要,明演其术;下摄天时人事之变,备举其占’,后面还有一句‘巡以为用兵之道’,出现了三个‘之’字,两个‘其’字,相同的字没有任何差异。试问各位,哪位自认为能写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字来?没有,世上绝没有两个完全一样的字。”

沈周道:“不错,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也没有一个人能写出两个完全相同的字,总是会有笔画长短的差别。然而印书也是一样啊,也需要人工手写、手刻,即使是最高明的刻书匠人,也不可能刻出两个完全一样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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