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沧浪濯缨(第5页)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杨文广忙命人先将韩均关押起来,再与包拯等人重新赶来停放尸首的房间,一时也顾不得男女之忌,将野利裙身子翻转过来,掀起衣衫,果见她后腰正中有一处刀伤,正符合匕首的尺寸。由于那匕首锋利无比,出手者又快又狠又准,刀伤细如痕缝,竟只沁出一丝血迹,是以旁人均没有发现她身后还有伤处。
令人骇然的不仅是这处后腰处的刀伤,细心的沈周还在腰侧发现一个极小的伤口,伤处呈现紫黑色,显是凶器上淬了剧毒,伤状则似曾相识,与之前大茶商崔良中身上的刻刀伤处极为类似。
再次验尸的结果,这是一起三重谋杀案,也就是说,昨日有三个人先后对西夏太子妃野利裙动手——宋城县尉楚宏用新买的解腕尖刀刺中了她胸口;车夫韩均用匕首刺入她后腰;另有一名不知名者用带毒的刻刀刺中了她腰侧。
杨文广道:“这使用刻刀的凶手,入刃不深,劲力不强,多半是女子。”包拯道:“嗯。”
杨文广道:“包公子的口气,似是知道她是谁。”包拯道:“我也不能肯定,只是猜测。”
沈周道:“这个人,我和包拯都能猜到她是谁,但她的情况反而是最简单的。”杨文广道:“这话怎么说?”沈周道:“我们推测那个人是老字街的汪寡妇,如果真是她,她只是简单地要为全大道复仇,因为她知道是党项人杀了全大道,而不是张望归夫妇。”
杨文广道:“原来如此。楚宏杀人可能是受命于人,韩均应该只是为了替死在性善寺的同伴报仇吧?”
包拯反问道:“杨将军是识货之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柄匕首绝非凡器,情不自禁地赞叹出声,韩均只是一名车夫,手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利器?”
杨文广道:“包公子的意思是,韩均也是受令杀人?可是以转运使韩相公的性格,断然不会卷入这样的事的。”
包拯道:“这样,杨将军还是先将这些人扣在这里,我和沈周还有建侯去见一次康提刑官,看他有什么话说。”
离开兵马监押司后,包拯三人先顺道来了一趟老字街,找到汪寡妇。
汪寡妇一见到张建侯便讶然道:“咦,外面不是传你杀了西夏太子妃,被官兵抓起来了吗?”张建侯笑道:“我没杀她,是你杀了她。娘子,你可真叫人刮目相看呢。”
汪寡妇先是一怔,随即冷笑道:“你说我杀人,有什么证据?凶器呢?证人呢?一样都没有,还是请快些走开吧。”
张建侯道:“是不是就算我被官府拷打致死,娘子也不肯站出来为冤者说话?”汪寡妇道:“嗯,应该是吧。”又自我解嘲道:“谁让我只是个又自私又可怜的寡妇呢。”
她干瘦的脸上明显流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阴霾的双眼中闪耀着冷酷的光芒,然而当她转过身去,留给众人的却是一个落寞的背影。她只是个小人物,既有小人物的脆弱,又有小人物的坚强;既有小人物的粗鄙,又有小人物的不凡。失意于红尘,却又离不开红尘。
来到提刑司大门,包拯请差役先行通报。差役道:“提刑官生了病,今日请假不办公。”张建侯道:“我们正好是来送药的。”
差役道:“啊,张公子不是被捉进兵马监押司了吗,你被放出来了?”张建侯道:“嗯,这就烦请差役大哥进去通禀一声。我担保康提刑官一听到我的名字,会立即请我进去。”
等了一会儿,果见差役引着一名家仆模样的人快步出来。那家仆道:“提刑官身体不适,正在后衙修养,三位公子请随小的往这边走。”
提刑司官署不及应天府大,但后衙却远远胜过其规模,也就是说,提刑官的住宿条件比应天知府强多了。
康惟一一身便服,正在花厅中来回逡巡,有焦虑之色,却无病容。果然,见到众人后的第一句话便是问张建侯道:“你不是杀死了西夏太子妃,被杨文广抓起来了么?”张建侯道:“我没有杀野利裙,杀她的是楚宏,他已经被杨将军逮捕,正押在兵马监押司刑讯。”
康惟一仿若挨了一记重锤,“啊”了一声,随即掩饰失态道:“想不到是楚宏!”
包拯正色道:“康提刑官,我以前一直很敬慕你的为人,但现下有许多事实表明你实际上并不清白。楚县尉为什么要杀野利裙,你自己心中应该最清楚不过,又何须再惺惺作态!”
包拯道:“这么说,康提刑官承认是受过党项人挟持了?”康惟一却不置可否,道:“我知道你们帮杨文广追查这件事,是担心朝廷为了奉迎西夏而大肆牵连无辜,我愿意出一计策来平息这件事,以弥补我之前的过错。然后用一个人的性命,来换取你们的一个诺言。”
沈周问道:“提刑官说的计策是要牺牲楚宏么?”康惟一道:“我的计策保证不会有任何人因此受牵连,包括楚宏在内。”
张建侯本就闷闷不乐,总觉得是自己害得楚宏落入官兵之手,闻言不禁大喜,催道:“快说,快说,到底是什么?”
包拯道:“康提刑官若肯以诚相见,不妨从头说起。”康惟一叹了口气道:“不错,我之前的确是受了党项人的挟持。当日我亲自带人去查封曹府,忽然接到一封匿名信,信中声称知道我们康家祖先的一个大秘密,如果我敢对付曹氏,他就会把那个秘密公布于世。为了祖先的名誉,我只好就此退去。不过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写信的人是谁,又如何会知道我康家的秘密,也派心腹暗中查过,一点儿线索也没有。但后来,那个人居然自己出现了。”
包拯道:“是因为全大道声称发现了兵书残页,结果被官府逮捕,人和残页都在提刑司这里,那人想要一份残页的副本,所以主动找上了康提刑官,对吧?”康惟一道:“包公子当真是聪明绝顶之人,这些事情经过并未亲眼见到,却能推算得分毫不差。”
包拯摇头道:“其实我算不上聪明,小文和小沈都比我聪明。我只是脑子里一直有这些事,关心着、琢磨着,自然就想明白了。”
康惟一道:“不错。当日有个叫杨守素的人主动找上我,说想要残页副本。这个人我曾经在性善寺里见过,当时还不知道他和他的主人黄河,也就是西夏太子李元昊跟那假崔都兰是一伙儿的,只是觉得此人敢拿我祖先名誉来要挟我,肯定不是普通人。但我不愿意没完没了地受他们挟制,于是我们击掌为誓,我只为他们做三件事,抄录兵书残页是第一件事。”
沈周道:“第二件事是什么?”康惟一道:“全大道被释放当日的晚上,李元昊和杨守素忽然来到提刑司找我,我才知道他二人刚刚赶去老字街杀了全大道。他们说离开时见到你们几个正在街口打听全大道住址,担心你们太过聪明追查到真相,要我出面为他们掩饰这件案子,这是第二件事。”
张建侯道:“呀,提刑官,亏我之前还拿你当清官,原来你早知道真凶是谁,居然还装腔作势了半天。”康惟一道:“也不全然是装腔作势。我当日派人拘禁张公子到提刑司审讯,其实也是真心想知道那玉露剑的主人是谁。”
包拯道:“那么提刑司有飞贼闯入时,他二人还在后衙么?”康惟一道:“在。”
包拯道:“我总算知道党项人为什么一定要追杀飞贼了,因为怕他听到了他们跟提刑官你的谈话。”张建侯忍不住道:“飞贼不就是许先生吗?”康惟一道:“原来他姓许!”
包拯道:“这件事回头再说。是康提刑官帮助李元昊一伙儿逃出南京的,对吧?”康惟一道:“不,这件事我没有帮忙。我看到慕容英的供状,才知道李元昊的真实身份是西夏太子,大惊失色。偏偏这时候他再次找上门来,提出要我做第三件事。当时野利裙已然被捕,我以为他是要我营救他妻子,或者助他和手下人逃出南京城去,结果都不是。”
张建侯道:“到底是什么?提刑官做都做了,还这么吞吞吐吐的!”康惟一道:“要我设法杀了野利裙。”
张建侯一呆,道:“野利裙不是李元昊的正妃吗?他要旁人去杀了他自己的妻子?”康惟一道:“当初我听到时也觉得是不是听错了?结果他很坚决地说他要他妻子死。”
包拯道:“所以提刑官就安排了楚宏去做这件事?”康惟一道:“我没有强逼楚宏,我只是告诉他我为什么必须这样做,他自己选择了接受。”
沈周道:“现在野利裙已经死了,楚宏也已然被捕,全城闹得沸沸扬扬,康提刑官预备以何良策收场?”康惟一道:“之前不好收场,是因为大家都以为是宋人杀了西夏太子妃,朝廷怕因此激怒西夏,但既然真正想杀野利裙的是李元昊,何不利用这一点呢?”
沈周道:“那么提刑官说想要用一个人的性命换一个承诺,那个人是谁?承诺又是什么?是想让我们承诺不揭发你么?”康惟一摇头道:“这件事后,我自会辞官归隐,揭不揭发我根本就无所谓。我所要求的,就是你们能够保守住我康家祖先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