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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远钟惊梦(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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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胡思乱想之时,又有人进来,这人倒没有打他,只是推了他一下,问道:“那玉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沈周道:“你问这个做什么?”那人道:“因为我主人要知道。快说,是从哪个女子手中得来的?”

沈周心下大奇,暗道:“玉镯明明是张尧封交给我并请我设法修补,对方为何能一口咬定原主是女子?难道因为这是女子佩戴之物么?这玉镯明明是寇夫人所有,她送给了幼年时的崔都兰,不知后来又如何辗转落入曹云霄之手,偏偏崔、曹两家是宿敌,难道这其中有所关联不成?到底是什么,竟然能暂时救得我性命?”百思不得其解。他见对面这人不似原先拷打过他的男子和其主人那么蛮横残暴,便试探问道:“这镯子对你主人很重要么?请问你家主人贵姓?”

那人呵斥道:“你好大胆,敢套我的话。”沈周道:“反正我也快要死了,你告诉又何妨?”

那人微微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低声道:“你听好了,一会儿……”

一言未毕,有人疾步进来,却是之前拷打过沈周的男子,急道:“来不及问出玉镯的消息了,那边有官兵过来,快些动手杀了他。”同伴应了一声,道:“你先走,这里交给我。”拷打过沈周的男子叮嘱道:“你小心点儿。”自出去了。

沈周看不见周围情形,只能听见声音,隐约感觉留下善后的人走到了自己背后,等了半晌,仍然不见对方动手,不禁问道:“你在做什么?”那人冷冷道:“当然是要杀你。”举起什么东西砸在他后颈上,他登时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便已经是在性善寺中了。

沈周大致说完经过,他有过目不忘之能,虽然不及文彦博那般口才出众,却是一个字不漏,将记得的都说了出来,连自己软弱怕痛的心思也没有隐瞒。包拯听完,只皱眉不语。沈周也不忍心催他,忽然肚腹“咕噜”如山响,这才不好意思地道:“我……我一天未吃东西,实在好饿。”

包拯忙到寺中厨房寻找吃的,僧人们已起床早课,火头僧正忙碌为寺众做饭,盛了一大碗菜粥给他,又顺手拿刀在一大团黑红色的石头一样的东西上切下几小块来,不知道是什么食物,用木碗装了。包拯拿回房间,沈周一口气喝光半碗菜粥,这才拿起那团食物,问道:“这是什么?”包拯道:“应该是馒头之类的主食。”

沈周饿得极了,便张嘴咬了一口,蓦地张大了眼睛。包拯见他神色诡异,忙问道:“不好吃么?”

沈周却一口吞下,又连咬几口,将手中的那块吃尽,这才嚷道:“好吃,实在太好吃了,这是性善寺最有名的盘游饭啊。”

这盘游饭说是饭,其实跟大米没半分关系,就是将藕、莲、菱、土豆,荸荠、慈姑、百合等多种蔬菜混在一起上锅蒸,蒸烂后取出,稍微晾干一会儿,再倒入石臼中,捣得非常细,再拌上蜀中产的糖和蜜,重新上锅蒸熟,然后再入臼中捣烂,使得糖、蜜和各种原料搅拌均匀,再取出来,团作一团,等冷了变硬,再用干净的刀随切随吃。虽然做起来略微麻烦,但食用方便,酥脆可口,而且放多长时间都不会变质,所以寺庙僧人拿它当主食。

沈周久闻性善寺盘游饭是南京最出名的斋饭,想不到今日随意一尝,果然是名不虚传,忙道:“包拯,这个确实好吃,你也尝一尝。”

包拯哪有心思品尝什么盘游饭,倒是张建侯进来,毫不客气地抓起一块塞入口中,道:“这点心味道不错。沈大哥,我就知道你吉人天相,能挺过来的。到底是谁绑架了你?”沈周道:“我不知道,我的眼睛一直被蒙住,看不见对方。”

包拯道:“这些人既然早决意杀你,就不会怕你见到他们的容貌。之所以还要蒙住你眼睛,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们中间有你认识或是见过的人。”沈周道:“我从声音听不出什么啊。不过仔细回想确实也有许多可疑之处,他们好像都是压着嗓子说话,尤其是那所谓的主人,气急败坏时露了真相,应该是个女子。”

包拯道:“留下来善后的那人,也是个女子。小杨将军跟她交过手,可以确认这一点。”

沈周听说那最后要杀他灭口的人就是当晚在曹府跟杨文广交手的黑衣人,目瞪口呆,半晌才问道:“难道是刘德妙?”包拯道:“小杨将军认得刘德妙本人,认为不会是她,我信得过小杨将军的话。我怀疑这件事跟大茶商崔良中的女儿崔都兰有关。”

这些歹人用心良苦地诱捕了沈周,不惜动用私刑,先后逼问的只有两件事情:一是沈周是怎么知道崔良中有丧子和丧女之相的;二是从哪里得到的玉镯。两件事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间接涉及崔都兰。

先说前一件事。崔良中有丧子、丧女之相的预言出自相士刘德妙之口,包拯和沈周则是从曹丰妻子戚彤口中听说。“子”崔阳和“父”崔良中均已死去,“女”崔都兰尚在,因为这一点,包拯和沈周怀疑这是刘德妙的连环杀人计划,下一目标就是崔都兰,所以特意在昨日委婉警示了崔都兰的心腹婢女慕容英。也就是说,由包拯和沈周二人转述的预言,只有慕容英和崔都兰知晓,而崔都兰也有想知道预言出自何人之口的强烈动机。

再说后一件事,那玉镯原是名相寇准送给妻子宋小妹的定情之物,多年前,宋小妹路遇还是孩童的崔都兰,怜悯之下,将玉镯送给了她。至于后来玉镯如何辗转流传到曹府曹云霄手上,经过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见到两截断镯而声音大变的人,一定是有重大干系的人,多半就是它的原主。这原主,既不可能是宋小妹,那就只能是崔都兰了。

早在刑讯者逼问预言来处时,沈周心中就隐约怀疑过崔都兰,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自己很快就否认了——想那崔都兰原先只是一个流浪民间的孤女,好不容易被崔良中寻回,摇身变为大富商的女儿,穿金戴银,从此不愁荣华富贵。但她毕竟来到南京才短短几个月,哪有那么大的胆量和能耐绑架人质,尤其被绑者还是朝廷官员之子,而她想得到的仅仅是为了想要知道是谁说了崔良中丧子丧女的预言?她完全不必费任何周章,直接来向沈周和包拯询问的。况且她父亲崔良中刚刚去世,她正服热孝,丧事都忙不过来,怎么还会有精力来关注所谓的预言?基于这一点,沈周完全不能相信会是崔都兰主持策划了这一切。

包拯道:“你的分析有道理,我也觉得于情、于理、于力都不可能是崔都兰。然而情感是一回事,事实则是另一回事,绑架者询问的问题,都直接牵扯到她。”

张建侯道:“这不对呀。崔都兰知道是姑父和沈大哥两个人将预言告诉了慕容英,如果是她策划了这一切,他们只捕走了沈大哥,将来案发,姑父一定会怀疑到她头上的啊。”包拯道:“我现下对崔都兰的怀疑,完全是基于绑架者讯问沈周的两个问题。其实绑架者从一开始就是决意要杀了沈周的,最先用刀划伤他的腿,就是为了防止他逃跑。”

沈周道:“对,是这样,他们应该也会猜到我能从讯问上联系上崔都兰,仍然毫不隐讳地问了出来,自然是因为认定我必死无疑。可我还是不相信崔都兰会卷入这件事,她如果想知道是谁说了预言,直接来问你我就行了,何必要冒杀头的危险?而且讯问我的人语气冷漠,从始至终没有透露出对崔良中有半分关怀的意思,似乎对崔良中之死还有幸灾乐祸之意。而崔都兰虽然表面冷漠,但崔良中毕竟是她父亲,血浓于水,我们都曾亲眼见过她真情流露,表明她对崔良中还是有感情的。”

包拯道:“嗯。话虽如此,但这件事实在太诡异了,崔都兰无论如何难脱干系,我得亲自去找她问个清楚。”听见外面晨鸡四啼,窗前已然露白,便道:“建侯,你留在这里,方便照应沈周,我回城去趟崔府。”

沈周知道包拯耿直,生怕他在灵堂上直言说出对崔都兰的怀疑,从此结下难解之怨,忙道:“何不叫上小杨将军一起去?”包拯道:“嗯,你提醒得太及时了。如果这起绑架案的主谋真是崔都兰,那与小杨将军两次交手的女子一定就是慕容英,正好可以让小杨一试真伪。”

先到禅房拜见了父母,又往张小游灵前上过三炷香,这才赶去厢房叫起了杨文广。

杨文广听说究竟,道:“包公子怀疑那与我交手的女子名叫慕容英?”包拯道:“小杨将军认得她?”杨文广道:“不,不认得。只是慕容是鲜卑贵族姓氏,现今族人大多居住在河西党项之地,也有一小部分住在辽国契丹之地,中原并不常见到这个姓,略微有些奇怪,其实我亲属中也有娶慕容氏者。”

杨氏因世代边将,多与边关少数民族通婚,杨文广祖母折氏就不是汉人女子,而是出自党项大族。

包拯却陡然想起曾听到崔府夜半有人吹奏孟孟,失声道:“呀,慕容英很可能就是党项人。”杨文广道:“难怪她的武功路数有些奇怪,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

如果慕容英是党项人[1],她会不会是西夏派来的奸细?西夏野心勃勃,多次背叛大宋,夺取领土,但因为要靠通商得到宋朝的布帛和茶叶,又不得不多次求和。尤其是茶叶,直接干系到以肉食为主的党项人的健康甚至是生命,可以说是大宋遏制西夏要害的根本。崔良中是天下第一茶商,在世时能掌握大宋三成以上的茶叶,数量惊人,西夏也许盯上了他,想通过他来绕过边关贸易,直接获取关系命脉的茶叶,从此不必再受制于大宋榷场[1]。如果慕容英当真是别有用心潜伏在崔府,那么她必然有不少手下,完全有能力策划昨日绑架沈周的行动。她之前的诸多怪异行为,如发现有人潜伏在崔良中房顶后,并不声张,而是悄然上房,显然不是要捉拿潜伏者,而是想要知道对方是谁,好加以利用。现在的问题是,那数目巨大的假交引与慕容英有没有关系?崔都兰对婢女的真实身份到底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杨文广好奇问道:“听说崔都兰是个孤女,流落民间,情状极惨,怎么会收一个武艺高强的党项女子做婢女?”

包拯本来还只是怀疑慕容英的身份不简单,却由此得到了提示,忙道:“快,我们得快点赶到崔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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