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不辨风尘02(第4页)
张建侯道:“想到什么?”包拯道:“有人要杀崔良中灭口。”
张建侯道:“可是崔良中早已经中了毒,说不定是毒发身亡呢。”包拯道:“这当然是可能的,但也有可能他是被人杀了灭口。”
张建侯道:“高继安和刘德妙都已经暴露了,许洞许先生也没有敌意,谁还想杀崔良中灭口?”沈周道:“我想到一个人,马季良。包拯,你也怀疑是他?”
包拯不置可否,拔脚便朝崔府赶去。
崔氏家人等都集中在厅堂中,除了崔都兰外,崔槐、吕茗茗夫妇也坐在那里。崔槐不停地举袖抹拭眼泪,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吕茗茗却不怎么悲伤,一边假意劝慰丈夫,一边暗中打量着崔都兰的反应。包拯几人进来时,众人一起站了起来。
包拯道:“崔员外人呢?”慕容英道:“还在兼隐院内室。马龙图的手下一直把守着院子,不让我们进去。”
沈周问道:“那你们是怎么知道崔员外已经去世的?”
慕容英正要回答,吕茗茗斥道:“你主人都没有发话,你一个丫头抢着插什么嘴?还是我来告诉你。”
原来崔良中虽然陷入昏迷,但每日都需要人喂食、喂水,由于他大小便均无法自理,即使是身子底下铺了厚厚的尿布,也必须得有婢女定时为他更换衣物和床单被褥等物。今晚轮班的四名婢女去换床单时,意外发现崔良中身体已经冷了,摸起来只感到生硬的冰凉。几人面面相看,心中各有不祥之感。一婢女大着胆子将手伸到崔良中鼻子下,呼吸全无,人竟是死了。四女当即吓得大叫一声,飞跑出来。崔都兰、崔槐等人得讯后立即赶来兼隐院,却被马季良侍从挡住。自从马季良到来后,众人很难见到崔良中,更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此刻听说人死了尚不能相见,不由得愤慨异常,又怀疑崔良中死得不明不白。吕茗茗立即派人去请自己的兄长宋城县令吕居简,崔都兰无所依靠,想到真凶高继安得以暴露,包拯等人功不可没,遂干脆亲自赶来向包拯求助。
包拯听说经过,道:“吕县令住在宋城县衙,离得不近,等他来还得要好一阵子,不如我们先去兼隐院,问问马龙图为什么不许亲人相见。”崔都兰和吕茗茗异口同声地道:“好。”
吕茗茗颇为气势汹汹,道:“这里是我们崔家的院子,怎么反倒我们崔家人进不了门?”她是现任参政知事吕夷简的堂妹,侍从不敢回嘴,只死死挡住大门。
包拯问道:“马龙图人在哪里?”侍从道:“在里面。”包拯道:“麻烦通禀一声,就说包拯求见。”
那侍从知道马季良对包拯甚是看重,不敢怠慢,忙进去禀报。
过了一会儿,侍从出来道:“龙图官人请包公子进去。”只让包拯、沈周、张建侯三人进去。
崔都兰倒也不吵闹,只道:“好,我们信得过包公子,就在这里候着便是。”包拯点了点头,昂然越过侍从迈步进来。
屋内灯火通明,马季良坐在内室的一张交椅上,眉头微蹙,眼皮稍显耷拉,表情茫然,望着床榻发呆。
崔良中静静地躺在那里,无论他生前多么骄横,无论他拥有多少财富,他现在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再也不会有任何知觉。闹里有钱,静处安身;来如风雨,去似微尘。世人所在意的功名、钱财、利禄,终究只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身外之物,生前能够轻清于世、安宁淡泊,该是多么可贵。
包拯叫道:“马龙图,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么?”马季良摇了摇头。
张建侯道:“崔员外人已经死了,你还不让他的亲人进来置办后事,未免很有些不近人情。”
马季良道:“暂时不能让他们进来。”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仿若沙场上厌战的士兵,内心深处再没有一丝斗志。顿了顿,又道:“这是我能为义弟做的最后一件事。”
包拯问道:“龙图为什么这么说?”马季良道:“自从我来这里,每日都要坐在床边,拉着义弟的手跟他说话。他虽然昏迷,脉象却很平稳,并无毒性加深之象。今夜突然暴毙,我怀疑是有人下的毒手。”
张建侯道:“啊,马龙图居然还怀疑别人……”
包拯生怕他说出怀疑马季良的话来,万一引发对方警觉,销毁了证据,事情就不好追查下去了,忙插口道:“可兼隐院内外都有马龙图的心腹把守,听说崔员外日常服用的汤药饮食也都事先由婢女当面尝过,旁人哪有下毒的机会?”
马季良道:“我也想不明白其中究竟。我已经派人去请医博士和仵作,等他们到了,验过义弟身子,自然一切真相大白。我不放那些人进来,就是怕他们借哭丧之机扰乱现场,破坏了证据。”
包拯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虽没有再多说什么,却各自颇感费解——如果崔良中的确是再遭人毒手才不幸身亡的话,按照他这几日的状况,只有马季良才有下手的机会。这也难怪崔都兰甚至沈周、包拯都立即怀疑到他身上。他虽然与崔良中是结拜兄弟,却在假交引案发后有了杀死崔氏的动机,倘若他有染假交引,杀了崔良中,便能将一切罪责推到死者身上,再也牵扯不出他来。尤其他在发现崔良中死后不让旁人进来,愈发加重了这种嫌疑。但若是从现场采证的角度来看,他如果真是杀死崔良中的凶手,崔都兰等人一拥而进,哭的哭,闹的闹,势必会破坏现场,反而对他本人有利。反过来说,既然马季良肯趋害避利,那么就只能证明他不是凶手。如果不是马季良,又会是谁呢?
结庐在人境,心远地自偏。如果保持心境高远,超凡洒脱,就算身处繁华街道,也如同偏远的荒郊野巷一样。若是内心焦灼,一点儿动静也成了车水马龙。
等了大半个时辰,宋城县令吕居简、仵作冯大乱、医博士许希珍前后脚赶来。马季良便命侍从放所有人进来,当众请许希珍验毒、冯大乱验尸。
冯大乱叹息道:“想不到这次当真要来验崔员外的尸首了,到底是天意难违呀。”
马季良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预备斥责这信口开河的仵作几句,但最终话还是没有出口,大概这几日来层出不穷的变故也将他弄得措手不及、精疲力竭了。
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冯大乱终于将尸首翻腾得够了,往铜盘中洗了手,道:“崔员外胸腹中的两处刀伤已经快要愈合,除此之外,别无外伤。可以说,他身上白白净净,只有后背出了些红疹子,人天天这样躺着,肯定会这样。”
马季良道:“这不可能。义弟的饮食都事先经人尝过,不可能有毒,他一定是外伤中毒。仵作,你再好好验验。”冯大乱摊开双手道:“还要怎么验?连头皮、指缝、私处都看过了,没有外伤!”
马季良见他说得肯定,便又转向站在窗下凝思的许希珍,问道:“许大夫,你可有发现义弟有新中毒的迹象?”许希珍道:“崔员外原本就中了不知名的奇毒,许某无能,没能弄清楚毒性,而今结果还是一样,还是不能判断出毒性,所以不确定崔员外是新中了毒才致毒发身亡。”
马季良怏怏跌倒在交椅上,转头去看崔良中,眼睛中透出一股悲凉的深意来。亲眼看到那种眼神的绝大多数人,包括崔都兰和吕茗茗在内,都不再怀疑马季良是再次下毒的凶手。
吕茗茗紧紧挽住兄长手臂,问道:“要怎么办?”吕居简明知妹妹是另有所指,却假意不明,及时将话头转到案情上来,大声道:“崔良中崔员外遭帷帽妇人行刺,中毒甚深,不幸于今晚毒发身亡,当然是要以此结案。”
[1]知贡举:主持科举考试的官员,往往是考试前皇帝临时指派翰林学士、知制诰、中书舍人及六部尚书等官出任。另选派六部侍郎、给事中、台谏官一至三人为同知贡举。另设点检试卷官、参详官各若干人。
[2]潘阆事迹见同系列小说《斧声烛影》。
[3]刺配:宋代出现的一种新刑种,是对犯人施加墨刑,将罪犯面部、臂部或其他部位刺刻标记,发配至指定地点服役。“刺”指在罪犯脸部等处刺青,“配”指押送指定场所服役,有军役、劳役两种,服军役者又称“配军”。“配”是主刑,“刺”是附加刑。牢城:宋时集中囚禁流配罪犯之所。编管:宋代官吏得罪,谪放远方州郡,编入该地户籍,并由地方官吏加以管束,谓之“编管”。此等刑罚亦有用于一般罪犯者。
[5]宋代尚方外之交,称高僧为“大士”,称道士为“尊师”。
[6]杖刑(打板子)也分几种,所用刑具重量和击打部位均有不同。杖坐就是打屁股,属于杖刑中较轻的刑罚。伏脊则是打脊背,是杖刑中的重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