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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一成拍着她的背,有点怕,这是楼道,随时会有人上来,可是他不能不安慰她。她让他的心突突地跳着痛,他想着,原来人家常说的心绞痛是这样的。
居岸和一成的第一次拥抱,因为是在公共的楼道里,应该是短暂的,可在乔一成的记忆里,它漫长得离奇,长得像电影里的停格。乔一成觉得那是他们俩最最接近的时候,最接近,也许他一辈子也不会再与任何女孩这样接近。
居岸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地告诉乔一成,她的父母是在农村结的婚,那时候她爸是村革委会主任的儿子,她妈是插队的知青。爸爸告诉过她,其实多年以来妈妈一心想回城,做梦都想,从来没有踏实下心来跟他在农村过日子。后来妈妈终于回了城,参加高考,成了文化人,这是很可以理解的,外公一家子本来就都是文化人。妈妈把她接过来,留在身边读书,爸爸被丢在了村子里,实在忍不住了,找了来,妈妈不肯再接受他,拿他当个外人一样。爸爸早些年其实是很有些脾气的,这两年,在妈面前越来越不自在,人家说矮三分,他矮了十分,心甘情愿地供妈妈驱使,一个人住在外面。妈妈不让自己去看他,最好是越少接触越好,妈妈想跟爸爸离婚,爸爸还没有答应。
居岸说:我晓得他们不般配,但是不般配他也还是我爸爸,他脾气不好,但是对我好,省下钱给我买衣服,但是妈不让我穿,他带来的那些土产放得烂了妈也不让我吃。
居岸说着的时候,把脑袋轻轻地靠在一成的肩上,她总是喜欢用力捏紧一成的手,把自个儿手心里的汗蹭一成一手。
妈是嫌爸是乡下人,我也是乡下人,居岸说,你嫌不嫌我是个乡下人?
一成说:我不嫌,永远不嫌你。我们俩互相不要嫌。
接下来每一个补习的日子,都是乔一成与文居岸的节日,他们在居岸的卧室里相对读书,居岸在做功课时习惯地抓着一成的手,功课都做完了,居岸就把下巴搁在一成的手背上想心事。
乔一成觉得自己对居岸的感情澎湃却又安详,每当居岸握住他的手时,他都会觉得自己又多爱了她一分。他对她的爱,像慢慢堆积起来的细沙堆。
文居岸让乔一成想起少年时喜欢过的一个小女孩子,叫作刘芳的,她们有一样细苗苗的身体,干净的眼神与害羞的笑容。那个后来被他气跑了的小姑娘,这么久远的记忆叫乔一成微笑起来。
然而离别还是来临了,与爱情来临时一样地让人猝不及防。
居岸的爸妈终于离了婚,文阿姨要带着居岸上北京去了。
文阿姨在走前约乔一成到家里,居岸不在。
文阿姨给乔一成一个信封,说:这是最后这一个月的工资,小乔,谢谢你给居岸补课,她的成绩进步了很多。
停了一下文阿姨又说:我们要去北京了,连我父亲我都带走,我们多半是不会回来了。我弟弟一直都说你是个好孩子,我也是这样认为,所以请你一定要保证,再也不要跟居岸联系了。
乔一成吃了一惊,他与居岸都认为他们的保密工作做得是极好的。
文阿姨竟然还笑了笑:傻孩子,你觉得我看上去像一个糊涂人呢还是你认为我就是一个糊涂人?如果我不信你是个好孩子我会容忍你跟我女儿接触这么久?我的女儿也是好孩子,她小时候吃过苦,她值得更好的日子,她会有更好的生活。你说是不是?
乔一成把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阿姨你认为我配不上居岸?
文阿姨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却说:我知道居岸跟你说过我和她父亲的事,她认为我是看不起她父亲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很多事,不是外人看到的样子,我受过的苦,经历过的事,不足与人道,不是一句忘恩负义可以概括的。爱别离怨长久,现在我可以不让怨长久了,我有权利掌握自己的命运。小乔,你长大以后会懂的。
一成说:我不是孩子了。
文阿姨说:所以你更应该有清醒的头脑。你跟居岸不会有结果。居岸还小,她要读书。路长得很。
居岸却还相信她与乔一成是有未来的,她抓紧走前的所有可能的时间来见乔一成,她要乔一成把家里的地址写在她的日记本上,小心地收起来。她说她一到北京就写信来告诉他地址,读完书就回来找他,或者等乔一成毕业了也可以上北京去找她,如果有地址就绝对不会失散。
她说:我们是不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失散的对不对?那些都是编出来赚人眼泪的。
居岸在走前的一晚对乔一成说:一成哥哥,我会一直想着你。
乔一成想说:不用了。
可是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居岸走的时候乔一成没有送,其实他是去了火车站的,不过没有进站台。
他坐在候车大厅里,听着火车长鸣,载着他的居岸离开,然后起身回家。
夜里睡不着时,乔一成起身躲到小厨房里去抽一根烟。
他是在打工的小饭店里跟伙计们学会抽烟的,不过抽得很少。
乔一成看着手中的烟那一点红光,觉得它像一只眼睛在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