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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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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正突然间尖刻起来的腔调,他脸上突兀的嘲讽的笑,在刹那间,封死了姜丹华所有的话的出路。然后他低下头,又抬起头,满怀真诚的歉意,他拿还湿着温着的毛巾包着他母亲的双手,搓了两下,他说,妈妈你不要那么多的心事,平平静静快快乐乐就行。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呢?

过了两天,姜丹华打电话给方正的语文老师,先是感谢了老师对方正的鼓励和关心,姜丹华说,至于要不要出版那本长篇绘本,让方正自己决定吧,不要告诉他我来过学校,“你就干脆当没告诉我,就当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个硬皮大厚本子”。

方正上初一的这一学期,苏望也上六年级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杨柳想。

五年级下半学期的时候,她已开始为苏望的小升初择校而焦急了,可好在,毕竟还有大半年的时候,那痛苦还算是在远方,中间还隔着一道护城河,痛苦尚未完全攻陷她的人生堡垒。

然而现在,它已经来了,他躲不掉了,她也躲不掉了。

苏望依然成绩平平,特别是数学,偶尔还会有一两个难看的成绩。语文尚可,英语尚可,各种择校必备之奖状证书等物,依然存货少得令人绝望。杨柳想,到了这份儿上,还心怀希望,想着在这最后的时光有奇迹出现,这当妈的得多缺心眼儿才行啊。

苏望他们班早有一个家长QQ群,以前不过是家长们替孩子问问作业,骂骂糊涂的忘记记下作业或是作业没有记全的儿子女儿,偶尔老师会在群共享里发布一些复习资料,家长们屁颠颠地当宝似的下载了打印出来给孩子用,更偶尔的,家长会替孩子问一两个问题,正是头一天晚上辅导孩子学习时遇上的难题。大部分时间里大部分的家长都是沉默的,活跃的从来只是那么几个妈妈。

可是到了六年级,突然地,QQ群变成了一个火热的焦虑情绪的制造机,一个焦虑症患者的集中地,家长们在这里把自己的焦虑发泄出来,转嫁到他人的身上,同时也从他人的身上接收更多的焦虑。

几乎每天,群里都很热闹,一考完试,有的家长便公布自己孩子的成绩,无声又喧哗,叙说自己的孩子考得如何如何不好,马上会有家长接话道,你这个成绩还不好啊,大约可以排第几第几了吧?要说差我们才考得差呢。其实,杨柳想,真正孩子考得差的,是不会作声的,比如我。

有那一两个子女成绩好的家长显得颇为胸有成竹,时不时地在群里担任着指点迷津的角色,比如,有一位,是个有一份闲职的妈妈,她的女儿在班上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课外的奖状什么的按有的家长的话来说,不要太多,多得要漫出来了。有那爱开玩笑的家长曾对这位当妈的说,把你女儿奖状的地缝子扫扫,扫他几张三等奖给我们儿子,就够他上个不太差的中学了。这位妈妈大约真的是很闲,几乎每一回杨柳点开QQ群,都可以看到她在线,她那细小浓黑的字体飞快地划过屏幕,一行又一行,像电影的最后,那一排排急速出现急速上升又急速淹没到黑色屏幕的最上方的演职人员的名单,看着看着,杨柳就迷糊起来,总觉得很快会出现一个惨白闪亮的“end”,宣告一场短暂又漫长的迷梦的结束。

“全优成绩,是升入好学校的必备条件。从四年级起,每一本成绩手册上,每一门功课,每一个细格子里,都必须是优,这样才可能有最基本的择校竞争力,若是出现一个良字,那些好学校是一票否决你的。”那些细小浓黑的字打出这样的讯息,像荆棘一样狠狠地刺入杨柳的眼睛。

最基本的竞争力苏望都不具备,他的成绩手册里遍布着良,偶尔还有中,偏生那些优字不知为何总写得饱满浓黑油亮,而那些良与中,则干瘪暗淡,笔触半死不活,颜色暧昧模糊,多像儿子糊里糊涂仓皇可怜的十二年的生命。

杨柳小心地战战兢兢地打了一行字:一定要全优吗?是系统默认的字体。

那边回复她五个惊叹号,一个比一个饱满一个比一个粗大,像一个又一个大棒,兜头朝杨柳打下来。

家长们渐渐地分成了几派。

优等生的家长们相互吹捧对方的孩子,贬低着自家的儿女却又不忘漏一两句儿女非凡之处。

中等生的家长们相比之下倒是一派悠闲镇定打定主意上哪所哪所中学了不烦了烦也烦不了那么多。

住宅学区好的扬扬自得,庆幸之余入群不过隔岸观火聊以深慰自己曾经付出的焦虑。

那几个成绩特别差总是倒数的孩子家长,倒有一种意外的活泼和幽默,他们时时发上来的一些搞笑或带点儿色的图片,一点点社会新闻热门八卦成了群里的调剂品。但很快,调剂品失效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今年度小升初的官方政策依然如深闺少女简直就要终老在深宅大院里。然而,按照尽人皆知的惯例,小升初战争的序幕早已拉开。

杨柳深陷入战争之中,成了一个没头苍蝇般的大头兵,不知道要冲向谁不知道要投靠谁。

有一天,杨柳接到老师用短信发布的成绩,发现儿子这次的数学测验,居然破天荒地考了个九十五分,正欣喜得要泪下的时候,突然那QQ群又闪动起来。

还是那位消息灵通的优生家长,细小浓黑的字体打出一行字:

数学吴老师说了,这次的测验卷学校选择失误,难度系数太低,所以,班里自行决定,每个人的分数都打八折。我女儿这下子只得八十分,这可是她读六年书从来没有过的成绩,呵呵。

杨柳望着这一行字,望着打八折三个字,嘴里的水“噗”地喷到地上,她觉得自己好像把心肝儿五脏全喷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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