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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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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以后,姜丹华不时要在办公室拨一个电话给方耀平,说的都是家里琐事,那个轻快的女孩子的假腔调一次一次在她的喉咙里送出来,而姜丹华的真声音躲在她肠子里冷笑着说,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自欺欺人,那声音粗嗄厚实,震得她腔子都麻痛麻痛的。

这个周末,苏梁又把儿子接过去玩。

儿子回来的时候,带回不少好吃的,苏梁送他到楼下,没上来坐。

儿子一进门,苏梁的电话就来了,可是只响了一声,杨柳没来得及接听他就挂掉了,杨柳被儿子“呱唧呱唧”的说话声一打岔也就没有打过去。

苏望说起在奶奶家吃的好东西,说起他的堂弟弟苏炜奕又有了什么高级玩具,说起堂弟有多么悠闲,“他什么补习课也不上的,他周末都出去玩,他还去过高尔夫球场。大伯说等他长到一米五就买副球杆教他打。他还天天玩电脑游戏,天天玩,他们家有最新型号的电脑,速度像飞一样。”

杨柳笑着对儿子说,你就羡慕这些,会打高尔夫球有什么用?会玩电脑游戏有什么用?

苏望不满意地瞟了妈妈一眼,忽地,小孩子脸上就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来,扯扯杨柳的衣角说:“妈妈,我有个秘密告诉你。”

杨柳不在意地说什么秘密,你还不如快点儿去读读英语书呢,今天一天你玩疯了吧。

爸爸好像有女朋友了,苏望说。

杨柳小时候住的旧式院落,有个井,井口是一道道深深的磨痕,其实那时水已经浅了,也没人用了,但井边不知为什么还放着个旧的打水桶,长长的绳子拴在桶把上。有一天,杨柳淘气,用那桶打井水,却失了手,绳子从她指缝间滑开,桶直落到井里去,砸开水面,大约碰着了井底的石头,“嗵嗵嗵”,“嗵嗵嗵”,声音从幽远的井底传来,“嗵嗵嗵”。后来井就被封了,怕小孩失脚掉下去。

杨柳一想起那口井,耳朵根子底下就有声响,“嗵嗵嗵”,“嗵嗵嗵”。

苏望上了五年级后,杨柳下决心给儿子找一个数学家教,给儿子做一对一的奥数辅导。促使她做出这个决定的,其实是她前任妯娌许月娟。

这几回,杨柳接儿子的时候常常能碰到许月娟,做了那么久亲戚,两个人碰了面,总还要招呼一声。那一回杨柳随口问许月娟,怎么现在是你常来接孩子了,保姆不做了吗?

许月娟叹口气说,没办法,我们家苏炜奕身体太弱了,最近总生病,都是那个保姆,每回来接小孩都在路上给他买些不干不净的零嘴吃,我们孩子肠胃本来就弱,这下就更弱了,索性我自己接,保姆都靠不住的。说着,她伸手摸摸苏望的脑袋,又说,不像苏望,看上去瘦伶伶体质倒蛮好呀。

苏望一偏脑袋,让开她的手,还对她翻了个白眼,许月娟并不介意,反而笑了笑。

路上,杨柳怪儿子怎么对伯母这么没礼貌,别让人家觉得我的儿子没教养。苏望气哼哼地说,她老是打击我,我讨厌她。

她打击你?杨柳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她什么时候打击你,怎么打击你的?

她老是趁你还没来的时候打击我,老是问我考多少分,我比苏炜奕成绩低她就说苏炜奕比我好,轻轻松松就可以比我好,我比苏炜奕考得高她也说我把吃奶的劲都拿出来了所以才会比他好,她还说我上奥数是赶鸭子上架。她讨厌死了,一边笑一边打击我,假死了。

杨柳气得浑身发抖,第二天正好苏望他们班做了次默写小测验,杨柳去接的时候,正巧看到许月娟在问苏望考多少分。杨柳“噔噔噔”走过去,冲头冲脑地说:“你以后要问我儿子成绩就问我别问他,他也大了,也晓得自尊了,不好意思说,我好意思,我告诉你,反正我赶我儿子鸭子上架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许月娟面皮阵红阵白,却低头向苏望笑一下说,我随口问问你的,你小人儿不要在大人面前盘舌哟。

杨柳拉起儿子僵直着脖子走了,从此看到许月娟不再打招呼,许月娟自然也不会招呼她。两个人见面时便腰紧背直,板板地擦肩而过。

但杨柳不得不承认,苏望在补习班上学奥数,的确学得非常吃力,每次的练习他通常只能做出最前面的几道,其他的一律不会。一二年级的时候,杨柳曾下决心跟他一块儿学,也确实还能辅导他,从三年级起,杨柳基本上连那些奥数题的题意也弄不明白了,每次儿子带回练习来,她只得帮他在网络上查找答案,找到了就让他抄。苏望于是糊里糊涂地抄了,糊里糊涂地交给老师,倒还是有不少正确的。到了考试时,杨柳便让儿子把这些练习题的解题步骤都背下来,背得苏望眼泪汪汪,脑子里一团糨糊,考试成绩可想而知。杨柳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有的孩子就回回能考好呢?不一样是上补习班吗?大约,苏望的智商的确是不大高。这个念头刚一冒头,杨柳就狠劲把它从脑子里拔除。直到前些天,杨柳才知道这其中的奥妙。

那是她坐在银行里等儿子下课时,听旁边的家长们闲聊得知的。

那家长说:“要想奥数得奖,只有两条路。”她伸出两指,指缝间是因择菜而嵌进的黑泥,指腹间还粘着剥下来的韭菜皮,那边,银行的大堂经理已对她堆在地上的那堆菜叶菜皮飞过来好几个白眼了。

“一条路,要么你自己数学好,懂奥数题。光懂还不行,还要讲得清。就像我们邻居家的男人,自己就是数学系毕业的,讲个把奥数题还不是小菜一碟,人家从儿子三年级起,就把六年级的数学提前学掉了!奥数嘛,就是一年级学三年级的东西,三年级学六年级的东西,到了六年级,非得把初一初二的东西学会才行。像我们,这么多年,学的那点儿数学早还给老师了,买菜时能算清账就很满意了,更别提奥数!”

一众人都笑了,催问第二条路是什么,总不成大家一起在一条路上堵到死。

那女人说:“第二条路嘛,那就是给小孩找一对一辅导了,要不就找那种三五个人的小补习班。找个会教奥数的家教,请到家里头来,把补习班学的奥数再讲一遍,讲透,讲深,或者送到小补习班去再开开小灶。”又压低了嗓子说,“我听说有的老师,一个暑假,光是家教,教人家小孩奥数,就挣了五十万!还有些县城里的老师,一到周末,包了车子开到南京城里来,专门做家教,两天就挣出在学校里头两个月的工资来!现在嘛,就是两种老师最赚钱,一个是教奥数的,一个是教外语的,这种人手里头都有独家题目和试卷,哦哟,钱挣得木佬佬,听说有老师干脆辞职在家教奥数。我认得一个,她原来是小学教数学的,她男人是教计算机的,两个人包了间旅馆的套房,里间补数学外间补计算机,两个人全辞了职。”

有人插嘴:“这个就叫自由职业,人家也是一份职业呢。”

一众人啧啧作声,连大堂经理和保安都听住了。

于是又有人问到哪里去找个一对一的老师或是一个小补习班呢。

杨柳也尖起了耳朵。

那女人说,现在有很多培训中心,专门做这个事。你随便走进哪个商用大楼里看看,哪个楼里没有一两家打着教育牌子的培训中心?

两天后,杨柳就站在了这样的一个商用大楼的第一层里。

她仰头去看大楼楼层指示,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叫“启明星”的教育培训中心,十五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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