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2页)
儿子也一直在上着补习班。每一回补习班考试前,杨柳都要帮他复习好几天。可是奥数这个东西,杨柳想,平常家长哪里弄得明白。
她每回都先把儿子的书拿过来反复地看那些例题,似乎啥都明白,可一拿到题目,一切都不对了,走一遍是死胡同,走一遍还是死胡同,往哪里走都碰壁,条条是绝人之路。
苏望眼瞅着妈妈越来越灰的脸,小小的心里觉得自己像是漂到了大海上。不是电影电视里看到的、书本上写的,蔚蓝色的大海,而是白茫茫的一大片水,全是水,全是,哪儿哪儿都是一片水,看不到头看不到尾,巨大的陌生的恐慌全堆在他喉咙口,咽不下吐不出。他只好哼哼唧唧地哭,不做了吧,不做了吧!
可是妈妈不肯把他带离那片水,妈妈还呵斥他叫他闭嘴,说他不肯动脑子,怕困难。
苏梁走出卧室说:“干吗呀,天天晚上鬼哭狼嚎的!”杨柳正是焦头烂额,听得这话,一腔气愤正好有了个出口,便骂苏梁不负责,儿子的学习一点儿不操心,成天就知道打游戏。苏梁被劈头盖脸一顿大骂,冲了个跟头,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跟杨柳吵。
恶吵过几次之后,杨柳也没劲头再吵了。
等到苏望再哭唧唧时,苏梁从卧室出来在客厅母子俩身边绕了一圈,却再不发一词。杨柳也没劲儿挑起争端。
再一回,苏梁只从卧室里伸出个头尖来看,杨柳眼梢里看见了,一句话也没说。
苏望磕磕绊绊地考完了。
考完之后的那个周末,杨柳让儿子痛快地玩了一天。
苏望一趟一趟地把妈妈藏在壁橱里的玩具全搬了出来,趴在自家的地板上,屁股撅得高高的,忘我地玩着。
苏梁打游戏打得眼珠子要掉下来了,出来透口气。苏望跳起来问他,爸爸你能不能陪我玩一会儿?
客厅是个明厅,午间的灿阳扑进苏梁肿痛的眼睛里,苏梁闭了闭眼才看清儿子。
他长高了些,还是瘦,小脸只得一巴掌宽,上面两个门牙换过了,微微有点儿向外凸。
杨柳在做饭。厨房里暗,苏梁看不清杨柳的脸。
杨柳在眼梢里却看清了苏梁。
他坐得太久,脸白,白得不干净,人好似缩了一圈。
杨柳烧好饭,喊父子俩来吃,儿子很安静,边吃边偷眼看妈妈,生怕她嘴里冒出不要再玩了几个字,直至吃完饭都没有听见,苏望揣着一腔欣喜,小心地飞快地又跑回去玩了。
苏梁期艾着想帮杨柳洗碗,杨柳自己先动手洗了。
水开得老大,“哗哗”的。
补习班考试的成绩在一周后发布,杨柳按老师给的网址查了分。
不要说一等奖,就是离三等奖还有两三个大跳步的距离,但也没有差到底。
杨柳对儿子说,下面接着努力吧,没事儿,还有期末考呢。
苏望咬住铅笔尾巴,没吭声儿。
他很爱咬笔,每一支笔都被他咬得坑坑洼洼,有一回杨柳发现,他的铅笔盒里有两杆原木色的铅笔,再细一看,原来上头的颜色竟被他用牙齿给啃掉了。
说也说了,骂也骂了,没用,苏望还是改不了,常常将笔放在齿间细细地啃,像一只小老鼠。
顶着个“希望”的名字,小孩子眼里却时不时地有点儿“生亦何欢”的悲凉。
日子好像一罐子胶水注下去,黏答答的。
陪儿子上奥数的过程中,杨柳终于学会了打毛衣。
杨柳记得,上大专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回事,有个阶段,女同学们一窝蜂地学这个,织得最多的是围巾,还有手套,还有针脚稀松的大毛衣,不是穿上身,倒像是披挂上身的那种,多半是给男朋友织的,那时杨柳也想不到要学那个,觉得有点儿太小女人气。
那个时候,杨柳有空就跟苏梁出去疯玩,她口袋里也不短零用,她爸疼她,常塞些私房钱给她。她喜欢给苏梁买细格子衬衣,红的,天蓝的,墨绿的,里面配上雪白的圆领T恤,苏梁穿上就成了漫画里走下来的少年郎。
杨柳很喜欢。
杨柳坐在银行里一针一针地绕着,看见过去时光里的少年打银行玻璃门外一晃而过,还转头看过来,杨柳下意识地抬手用半截毛衣挡一挡自己。
但是那个少年人径直地就走过去了,哪里会回过头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