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花与剑(第1页)
灵州,黄沙渡。
河风腥浊,脚夫们赤膊扛着麻袋,在货栈与船只间穿梭。汗珠砸在甲板上,转眼便被碾成模糊水渍。
“鬼啊!”
不知是谁粗着嗓子大吼一声,队伍里顿时惊慌骚动。麻袋撞在铁钩子边,“刺啦”裂开道细缝。
灰鸽们早已等得不耐烦,见胡麻籽撒落,立马炸开了锅。“咕咕”叫声此起彼伏,你推我挤地涌上前。性子急的踩到同伴后背,引来一阵不满扑打。
“叮铃——叮铃——”
铜铃声刚响起,便又淹没在市声当中。
侍卫们正要循声去望,一张青面獠牙的脸,突然自麻袋后头冒出来。七八个泥猴似的孩子追在后面,扬起一溜黄尘。
杨瓒心绪绷如满弦,险些要拔刀出鞘,却被太子一个眼神钉住。
“傩面。”
太子收回目光,声音淡淡。
渡口前鸡飞狗跳,定睛一看,果然是孩童们在追逐嬉闹。他们额间涂着朱砂,蹦蹦跳跳的模样,格外滑稽可爱。
戴面具的女童边跑边回首,咯咯笑着,不料脚下一绊,整个人踉跄着朝前方扑去。
“当心。”
太子眼疾手快,伸手一揽,稳稳扶住女童肩膀。獠牙面具歪斜,露出其后乌溜溜的眼珠。
看清眼前丰神俊朗的贵人,女童先是惊愕,随即眼眸弯成月牙,脆生生喊道:
“多谢郎君!”
太子只道“何足挂齿”,又抚了抚女童绒软发顶,这才收回掌心。
杨瓒赶忙蹲身,替女孩扶正面具,温声驱赶道:“小娘子快去顽罢,莫近水边。”
女孩嘻嘻一笑,转身又跑向同伴。红绳系着的铜铃在腰后一蹦一跳,很快融入熙攘人潮。
杨瓒警惕地随在太子身侧,扶刀禀道:
“殿下,近来河上漕帮猖獗,常以铁索拦船,劫夺财货,乃至伤人性命。”
“沿岸各船家闻讯,皆不敢轻易渡河。”
目下正值阳春三月,大河桃花汛方过,伏秋大汛未至。水道既无汛期湍急之险,又非枯水滞涩之态,本该是商旅兴盛时节。盖因前故,河边往来船只寥寥无几。
如今唯有渡口东侧,泊着艘吃水颇深的商船。船身似由画舫楼船改制,双桅之间垒起三重飞檐楼阁,碧瓦朱甍。
船头四面开敞,设红木围栏,可供宴饮。其后雕花槅扇密排,是为寝居。
宽阔甲板上,数名精壮汉子正捆扎货箱,手法利落,一望便知是惯走甘凉道的老江湖。
“臣等几经寻访,方觅得这位船老大。他倒敢搭人南下,只是……”
杨瓒顿了顿,声音更低:
“住在船上与人杂处,终究委屈了殿下。不若由微臣出面,请辛使君调派官船护送?”
杨瓒言下所指,正是灵州刺史,辛怀恩。
“不必。”
皇太子沈渊没多犹豫,立刻抬指回绝。
远处山峦起伏,陇西春色尚未全然舒展,隐含几分苍茫之意。
他目光平静,落在河面:
“既无官船可乘,便随商船而行,正可细察沿途风物。”
杨瓒欲言又止,终究抱拳应下。
本朝定鼎天下,不过一十七载。都城又远在江南,对这关陇之地,颇有些鞭长莫及。
灵州刺史辛怀恩,出身陇西门阀之首辛氏。当朝广开科举,擢拔寒门,明里是求贤若渴,实则早已剑指世族。
如今灵州官船皆在辛氏手中,未到十分紧要关头,太子自是不愿泄露行踪,免得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