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云州风雨骤(第1页)
云州城的天空是铅灰色的。
林疏白手持吏部文书,站在云州府衙高大的门槛外,官袍下摆被晨风吹得微微拂动。门内喧嚣的办事声在她踏进去的瞬间,诡异地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扫来,带着审视、警惕,以及毫不掩饰的冷意。
通判厅位于府衙西侧,偏僻且陈旧。引路的小吏皮笑肉不笑:“林大人见谅,此前几位通判大人皆在此办公,衙署虽旧,却更显肃静。”
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窗棂积尘,桌椅斑驳,连一份像样的公文都未见。忠伯眉头紧锁,林疏白却面色平静,只淡淡道:“有劳,本官需要调阅近三年所有漕运相关卷宗,以及……前任通判林墨白任内所有文书记录。”
小吏面露难色:“这个……卷宗繁多,库房杂乱,恐需些时日整理。”
“无妨,本官在此等候。”林疏白拂袖坐下,姿态沉稳,不容置疑。
半日过去,只送来几本无关紧要的日常册簿。苏墨染隐在厅外廊柱的阴影里,抱臂冷笑,传音入密:“下马威来了,比预想中还快。”
林疏白指尖在落满灰尘的桌面上轻轻一划,回音平静:“意料之中。他们越急,破绽越多。”
直到午后,她才终于拿到了兄长的卷宗和那份薄薄的验尸格目。指尖抚过封面上“林墨白”三个字,她心尖微颤,深吸一口气,才缓缓翻开。
格目记载堪称“完美”:突发心疾,口鼻出血,体表无伤,无中毒迹象,结论清晰,盖棺定论。她一行行仔细看去,眸光最终定格在几处细微描述上——“指甲微绀”、“瞳孔涣散不均”。
不对。
她自幼研习医术,深知“突发心疾”虽可能致死,但表征与这记录有微妙差别。这“指甲微绀”和“瞳孔涣散不均”,更像某种特定毒素侵入的迹象,只是被表象掩盖得极好。而兄长赴任前身体康健,从无心疾旧恙。
再翻看兄长经办的最后几件公务记录,大多是关于漕粮押运、码头管理的寻常事务,唯有一桩不起眼的——批示严查一艘名为“顺风号”的商船货物清单,理由仅是“数目略有出入,着令复核”。此事后续再无记录,如同石沉大海。
“顺风号……”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将其牢牢记在心里。
漕帮的请柬在傍晚送至,措辞客气,言明为林通判接风。送帖之人腰佩分水刺,目光精悍,放下帖子便走,姿态强硬。
“宴无好宴。”苏墨染捏着那张洒金帖子,指尖一弹,“去么?”
“去。”林疏白眼神清冽,“不去,如何知深浅,见真人?”
漕帮总舵设在云州最繁华的南城,临水而建,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远胜府衙的肃穆。舵主赵擎,一个年约四十、面容精悍的汉子,亲自在门前相迎,笑声洪亮,态度热络得过分。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赵擎言语间极尽恭维,却句句不离“云州规矩”、“和气生财”。酒过三巡,他话锋一转,眼中精光乍现:“林大人年少有为,初来乍到,云州水路复杂,帮派林立,有些事,还需循序渐进才好,若有难处,我漕帮上下,愿为大人分忧。”
这是明目张胆的拉拢,亦是警告。
林疏白执杯,唇角含笑,语气却不容置疑:“赵舵主美意,本官心领,维护地方靖安,畅通漕运,乃本官职责所在。若有作奸犯科,扰乱纲纪者,无论背景如何,本官定依法严办,绝不姑息。”
气氛瞬间一凝。
苏墨染坐在林疏白下首,看似漫不经心地品着酒,目光却如最精准的尺,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衣饰、佩件、细微的动作。她的视线在赵擎身后一名沉默寡言的账房先生腰间略一停顿——那里悬着一枚不起眼的玉佩,形状……正是一只喙尖长、尾羽短促的怪鸟。
与此同时,她鼻翼微动,从混杂的酒气与熏香中,捕捉到一丝极淡的、甜腻中带着腥气的异香,与当初鬼船上的“幻水仙”如出一辙。
她指尖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林疏白的手背,林疏白会意,面上不动声色,心中警铃大作。
恰在此时,厅外忽然传来一声脆响,似瓷盘落地。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廊下蹿出,直扑主位上的林疏白!寒光乍现,是一柄淬毒的短刃。
“大人小心!”席间一片惊呼。
苏墨染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