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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6 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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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纸递入县衙,如同石投入湖,在靠山村引起了持续的涟漪。村民们每日翘首以盼,既希望官府能传来好消息,又害怕等来的是更坏的结局。李水生的伤势在村里郎中的诊治下勉强稳定,但依旧卧床不起,高昂的药费让本就贫困的李家雪上加霜,全靠村民们你一把米我几个铜板地接济着。

迟晏的生活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他依旧每日教书,夜晚苦读。但暗地里,他通过代写书信的摊子,更加留意来自青浦镇和县城的消息。他知道,黑虎帮在镇上盘踞多年,绝不会坐以待毙。对方必然也在活动,或威逼利诱证人,或打点衙门胥吏。

果然,几天后,一个在镇上做短工的同村带回消息,说黑虎帮放出话来,要让靠山村“吃不了兜着走”,还暗示粮行掌柜已经被他们“安抚”好了。消息传来,村里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恐慌所取代。

“迟先生,这可怎么办啊?他们肯定买通官府了!”李老栓找到迟晏,满脸绝望。

迟晏面色沉静,安抚道:“李叔稍安勿躁。官府办案,讲究证据章程,非是几个地痞所能完全操控。我们静观其变,见招拆招。”

他心中清楚,对方开始施加压力了。这既是危机,也是机会。如果他能顶住这股压力,甚至反戈一击,那么他在村里的地位将再也无人能够撼动,甚至名声能传到村外。

他仔细分析了形势。对方最大的优势是在镇上的势力和可能对衙门的打点。己方的优势,则在于“理”和“势”。理,在状纸上已经写尽;势,则需要营造和借取。

他再次提笔,这次不是写状纸,而是以“靠山村里正及合村耆老”的名义,写了一封情真意切、陈述村民惶恐无助、恳请父母官速速秉公处理的“陈情书”,语气更加恳切,姿态放得更低,但字里行间也隐含着一丝若处理不当恐生民变的担忧。他让老族长和几位族老按了手印,托人设法送到了县衙某位素有清名的师爷手中。这并非正式公文,却可能在某些关键时刻,起到微妙的作用。

同时,他暗中嘱咐那几个常去镇上的村民,将黑虎帮殴伤村民、粮行掌柜驱赶伤者、以及黑虎帮事后威胁的事情,在镇上的茶馆、集市等人多口杂之处,“不经意”地散播出去。他要利用舆论,给官府施加无形的压力。

做完这一切,他便不再有其他动作,只是耐心等待,照常教书、读书,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的镇定,极大地稳定了村民的情绪。

又过了七八日,县衙终于来了传票,不是传唤李老栓,而是传唤“代笔人童生迟晏”以及当事人李水生(若能行动)次日到县衙问话。

消息传来,村里再次震动。传唤代笔人,这并不常见,显然衙门对那份状纸和写状纸的人产生了兴趣。

李水生依旧无法行动,只能由李老栓和两名村民用门板抬着去。迟晏作为代笔人,必须同行。

这一次,迟晏做了更充分的准备。他将状纸的底稿反复看了数遍,推敲了每一个可能被质问的细节。他甚至模拟了堂上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包括胥吏的刁难、对方可能的反咬以及知县的态度。

次日,县衙大堂。庄严肃穆,衙役手持水火棍分列两旁,威严肃杀。迟晏虽是第二次来,但却是第一次踏入这真正决定平民百姓命运的公堂。李老栓和抬着李水生的村民更是吓得脸色发白,腿肚子直哆嗦。

知县是个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中年人,他端坐堂上,先简单询问了李老栓和李水生(由李老栓代答)事情经过,然后便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身形挺拔、神色平静的迟晏。

“堂下何人?”知县声音平淡,却带着官威。

“童生迟晏,靠山村人,李水生诉状代笔。”迟晏躬身行礼,声音清晰沉稳。

“这份诉状,是你所写?”知县拿起案上的状纸。

“正是学生所写。”

“状中所言,可皆属实?有无夸大其词?”知县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

“回大人,状中所言,皆由当事人及其同伴口述,学生据实记录,未敢有丝毫增减。黑虎帮众当街行凶,多人持棍棒殴击李水生一人,致其重伤濒死,粮行掌柜驱赶伤者,克扣工钱,此事青浦镇目击者众,大人可派人查证。学生笔下,唯有事实,不敢妄言。”迟晏语气不疾不徐,条理分明,将球踢回给了官府。

知县微微颔首,又问了几个状纸中的细节,迟晏均对答如流,逻辑严谨,甚至能补充一些状纸上因篇幅所限未能尽述的旁证细节。

“你一个童生,居于乡野,这诉状格式用语,倒是颇为熟稔。”知县话锋一转,带着探究。

“学生惭愧。往日荒唐,近来幡然醒悟,于村中设蒙学糊口,闲暇时亦翻阅《大梁律》及刑名案例,只求能知法守法,不负圣人教诲。”迟晏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能力来源,又表明了自己改过自新的态度。

就在这时,堂外传来一阵骚动。原来是黑虎帮帮主带着几个手下,以及那个粮行掌柜来了。那帮主一脸横肉,进来就先恶狠狠地瞪了迟晏一眼,然后对着知县喊冤,反咬一口说李水生先动手,他们是自卫,粮行掌柜也在一旁唯唯诺诺地附和。

眼看对方颠倒黑白,李老栓气得浑身发抖。迟晏却依旧平静,他上前一步,对着知县道:“大人明鉴。对方人多势众,且手持棍棒,李水生于粮行做工,手无寸铁,何来自卫之说?若真是自卫,何以专击头、胸等要害之处,致人重伤?粮行掌柜当时在场,若真是李水生先行动手,掌柜为何不当场报官,反而急于驱赶伤者,克扣工钱?此等行径,与理不合,还请大人详查!”

他句句切中要害,逻辑清晰,对比之下,黑虎帮帮主那套说辞显得苍白无力,漏洞百出。

知县高坐堂上,将双方表现尽收眼底。他早已收到师爷转交的“陈情书”,也对镇上的风言风语有所耳闻。此刻见迟晏临危不乱,言辞犀利,心中已有了判断。

“肃静!”知县一拍惊堂木,“本案案情明了!黑虎帮赵虎等人,当街行凶,殴伤良民,事实确凿!着即收押,按律惩处!福顺粮行掌柜,畏惧□□,驱赶伤者,亦有不当,罚银十两,赔偿李水生汤药之资!退堂!”

宣判结果一出,李老栓和村民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赢了!他们真的告赢了!

“青天大老爷啊!”李老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村民们也纷纷跪倒,高呼青天。

黑虎帮帮主和粮行掌柜面如死灰,被衙役拖了下去。

迟晏站在原地,微微松了口气。他知道,这不仅仅是法律的胜利,更是他凭借智慧、勇气和精准的判断,赢得的一场关键战役。

退堂后,那知县竟特意将迟晏留下,勉励了几句:“你年纪轻轻,有此见识胆魄,又能迷途知返,设学教化乡里,甚好。望你勤勉向学,将来或可有所作为。”

“学生谨记大人教诲。”迟晏躬身应道。他知道,今日堂上表现,已在这位知县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迟晏和李老栓等人抬着李水生,带着胜诉的消息回到靠山村时,整个村子都沸腾了!村民们敲锣打鼓,如同过节一般。迟晏被众人簇拥着,看着那一张张激动、感激、甚至带着崇拜的脸庞,心中亦有些许波澜。

经此一役,“迟先生”之名,不仅在靠山村如日中天,更是传遍了青浦镇乃至县城部分关注此事的人耳中。他不再仅仅是一个会写字的书生,而是一个有胆有识、能为民请命、连县尊大人都另眼相看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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