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屏幕两端的牵念（第2页）
简单干脆的回复，却让她的心情像是被注入了一股轻盈的暖流，莫名地雀跃起来。她起身，从抽屉里找出那副陪伴了她很久、有些磨损但音质尚可的有线耳机，轻手轻脚地关上了卧室的房门，将客厅里电视节目的声音、以及母亲在厨房准备午餐时传来的、富有节奏感的切菜声，暂时隔绝在外。
两个身处不同空间的少女，一个在奢华舒适、声光效果一流的私人家庭影院，一个在略显狭小但充满个人痕迹的卧室书桌前，隔着冰冷的电子屏幕和数百公里的物理距离，却在几乎同一时刻，点下了那个代表着“播放”的三角图标。
电影的剧情确实算不上跌宕起伏，节奏缓慢，对白含蓄。但共享着同一段光影流转、同一首背景配乐的体验，却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联结感。她们会不约而同地在某个画面格外唯美时暂停，用信息交流瞬间的感受。
【这个男主角的思维方式，有点难以理解。】程念薇在男主角做出一个看似深情实则优柔寡断的决定后，忍不住吐槽。
【哈哈哈英雄所见略同！感觉他的情商还没你们家小杰高。（一个捂嘴笑的表情）】林溪悦立刻附和，并熟练地拉出程念杰做对比。
【喂，禁止拉踩我弟弟！（一个手持大刀的凶狠表情）我弟弟可比他聪明可爱多了。】
【这个空镜头的色调好舒服。】林溪悦截取了一张影片中落日余晖笼罩着古老城镇的截图。
【嗯，有点像我们站在天台上，看到的云霞山被晚霞染红时的样子。】程念薇回复道，文字间带着一丝回忆的温柔。
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在无形的网络信号中静静流淌、交汇。明明身处迥异的环境，感受着截然不同的家庭氛围与物理空间，却因为这一方小小的、发光的屏幕，和耳机里传来的同一段旋律与对白，仿佛又被一条看不见的丝线紧密地牵连在一起，共享着这一段独属于她们的、静谧而私密的时光。
电影进行到后半段，程念薇那边的麦克风里，偶尔会隐隐约约传来她母亲在门外提高音量叫她帮忙递个调味瓶，或者隔着门板询问晚上想吃红烧还是清炖的模糊声音。程念薇总会快速在对话框里打一句【稍等，马上回来】，然后暂时摘下一边耳机，离开座位几分钟，去完成母亲交代的、微不足道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小任务。
林溪悦透过耳机，听着那些属于念薇家庭的、有些失真却无比真实的生活背景音，心中没有升起丝毫的不耐烦，反而觉得这样的念薇，褪去了舞台上和学校里的那层“完美”光环，变得更加生动、立体，也更加……让她心生怜惜与一种难以名状的牵挂。她甚至会不由自主地想象，如果此刻自己就在念薇那个略显拥挤但温暖的家里，是不是也能系上围裙，笨手笨脚地帮她洗一棵青菜，或者在她被物理题难住时，递上一杯温水？
电影在一段悠长而略带伤感的片尾曲中缓缓落幕，窗外的天色也不知不觉间被染上了冬日傍晚特有的、灰蓝色的调子。
林溪悦依旧慵懒地陷在影院沙发宽大的怀抱里，在逐渐暗下来的房间里，点亮手机屏幕，打字：
【终于看完了！说实话剧情有点……平淡？（偷笑）不过一起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程念薇的回复来得很快，似乎她也刚刚结束观影，还未从剧情中完全抽离：
【嗯。确实比独自面对物理课本要有趣得多。（一个捂嘴笑的表情）不过，我得去厨房给我妈妈打下手了，准备晚餐。】
【去吧去吧，勤劳能干的小蜜蜂！（一个轻轻抚摸小蜜蜂头顶的温柔表情）】林溪悦发完这个表情，自己先怔了一下，随即脸颊有些发烫。这个带着明显宠溺和亲昵意味的动作，她只在内心深处想象过，或者，在那次自己情绪崩溃的深夜，曾真实地对念薇做过。
程念薇那边沉默了几秒，然后回复了一个被摸头摸到眼睛变成漩涡状、晕乎乎趴在地上的卡通小白狗表情。
放下手机，程念薇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将方才电影和线上陪伴带来的那份轻松暖意小心收藏好，然后才起身，从门后取下那件印着小熊图案、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围裙，熟练地系在腰间，走进了弥漫着油烟和食物香气的厨房。水流哗哗地冲击着水池里的蔬菜，母亲正在旁边的砧板上笃笃地切着肉丝，随口问道：“下午关在房间里大半天，干什么呢？神神秘秘的，叫你都听不见。”
“和溪悦……一起在线看了个电影。”程念薇低着头，专注地清洗着手中的菠菜，冰凉的水流冲过翠绿的叶片，也掠过她的手指。
“林溪悦？就是昨天见到的那位林太太的女儿？”程母切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刀刃与砧板接触的声音短暂中断，“人家那是真正的千金小姐，跟咱们这样的普通家庭不一样。你跟人家交往，心里要有点数，注意把握好分寸，别让人家觉得咱们是上赶着，或者想图点什么。”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朴素的谨慎。
程念薇洗菜的手停住了，水流声在突然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她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视线停留在荡漾的水波上，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妈，溪悦她……不是您想的那种人。我们只是……关系很好的队友和朋友。”她终究还是没有找到更合适的词语来定义。
“妈知道，妈就是提醒你一句。”程母继续着手里的活计，语气放缓了些，“毕竟，两家的条件……差距是明摆着的。咱们做人，要懂得分寸。”
程念薇没有再辩解，只是沉默着，更用力地搓洗着手中的菠菜，仿佛要将那并不存在的泥土彻底洗净。母亲的话语，像一根纤细却无比坚韧的刺，精准地扎进了她内心某个一直试图忽略的角落，带来一阵细微却持久的钝痛。她并不因此而感到自卑，家庭的温暖与坚韧是她力量的源泉之一，但她无法否认那客观存在的、巨大的现实鸿沟。只是，当她想起屏幕那端，林溪悦发来的那些带着毫无保留的依赖、真诚的关切，甚至有些笨拙的亲昵文字和表情时，心头那点因现实对比而产生的不适与涩意，又像是被一阵温和的风悄然吹散了些许。溪悦看向她的眼神，从来都是清澈见底，不掺杂任何她所以为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审视或怜悯，只有全然的信任与……某种她不敢深究的亲近。
另一边，林溪悦正被姐姐林溪涵堵在影音室的沙发里，进行着“刑讯逼供”。
“真的就是单纯一起看个电影！”林溪悦脸颊绯红，试图用抱枕挡住自己，语气带着羞恼的辩解。
“好好好，看电影，纯看电影。”林溪涵笑得像一只偷腥成功的猫，眼神狡黠，“不过，听你这么说，这个程念薇，听起来是个挺靠谱、挺有意思的姑娘。下次有机会，正式请她来家里做客啊？妈妈好像对她印象也挺好的。”
邀请念薇来家里？林溪悦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击了一下，一股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期待和欣喜瞬间涌上心头，让她眼前仿佛都亮了一下。但紧接着，一丝怯意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缠绕上这份喜悦。她家……这栋宽敞、精致却难免带着距离感的别墅，与照片里念薇那个充满生活痕迹却略显局促的家，实在太不一样了。念薇如果来了，站在这里，会不会感到拘束、不自在？会不会让那份她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纯粹自然的亲近感，蒙上一层现实的、尴尬的阴影？
夜幕如同浓墨般缓缓浸染了整个天空，城市华灯初上，如同散落大地的星辰。
林溪悦洗去一身的疲惫，换上柔软的纯棉睡裙，躺在自己那张宽大舒适得仿佛能吞噬所有烦恼的床上。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光线昏黄柔和的蘑菇造型床头灯，在墙壁上投下温暖的光圈。她拿起手机，不由自主地、反复翻看着今天与程念薇之间那长达数页的聊天记录。那些简单的文字、随手拍摄的日常照片、以及充满个人风格的表情包，被她来来回回地阅读、放大、品味，仿佛能从中汲取到某种让她心安神定的独特能量，驱散这庞大房间里的一丝清冷。
她的指尖在空白的输入框上徘徊了许久，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终，千言万语只凝结成一句简单却承载了太多未言之意的话：
【念薇，晚安。明天……如果没事的话，我还能像今天这样……找你吗？】
信息发送出去的瞬间，她的心也仿佛随之悬起，带着一丝微弱的、生怕被拒绝的忐忑。
然而，几乎是在消息显示“已送达”的下一秒，聊天框顶部的状态就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紧接着，程念薇的回复便跳了出来，是一个她自己常用的、那只抱着蜂蜜罐的小熊，正在用力地、一下一下点着头的动态表情，后面紧跟着两个清晰无比的字：
【随时。】
看着那斩钉截铁、不带丝毫犹豫的两个字，林溪悦心中所有的不安与揣测，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她将发烫的手机紧紧抱在胸前，将泛红的脸颊深深埋进柔软而充满阳光味道的羽绒枕头里，嘴角无法抑制地、高高扬起，勾勒出一个无比甜蜜而安心的弧度。
屏幕的两端，两个成长环境迥异的少女，在两个看似平行、此刻却因情感而交汇的世界里，怀着相似又各自独特的隐秘心事，共同守护着这条无形的、跨越了现实差距的、日益坚韧的情感纽带，在冬日的夜色中，沉入安稳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