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第1页)
家还是那个家。
米白色的长绒地毯无声地吸纳着她们身上滴落的雨水和带进来的寒气,空气里还残留着一点点昨夜熏香的暖意,和阿团身上干净的绒毛味道。
一切都保持着沈清欢离开时的模样,只是显得异常空旷寂静。
客厅角落,那个白色的摄像头顶端的红色指示灯,依旧在昏暗的光线下,规律地、沉默地闪烁着,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冰冷的眼睛。
沈清简反手关上门,将外面湿冷嘈杂的世界隔绝。
她没有开大灯,只是就着玄关昏暗的光,弯腰从鞋柜里拿出两双干净的、烘得暖软的拖鞋。
她先蹲下身,近乎机械地,一点一点脱掉沈清欢那双早已湿透、沾满泥污的帆布鞋,冰凉的脚踝被她握住时,沈清欢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沈清简的动作顿住,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然后更加轻柔地,用准备好的干毛巾仔细擦干她冰冷的双脚,套上温暖的拖鞋。
她做这一切时,始终垂着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绪,只有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透出一种近乎麻木的沉寂。
然后她才处理自己,动作同样沉默迅速。
换上干净的衣服(沈清简从衣柜里拿出沈清欢的家居服,和自己的,全程没有眼神交流),沈清简去浴室放好热水,调试水温,准备好浴巾和干净的睡衣,甚至挤好了牙膏。
她走出来,对着依旧僵立在客厅中央、像一尊湿透的瓷娃娃般的沈清欢,低声说:“先去泡个热水澡,驱驱寒。浴室暖风开了。”
她的声音嘶哑干涩,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清晰平稳,像砂纸磨过粗粝的木料。
沈清欢没有动,只是抬起头,目光越过沈清简的肩膀,看向客厅角落那个闪烁的红点。
沈清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径直走向那个摄像头,踩上凳子,伸手,干脆利落地拔掉了电源线。红色指示灯瞬间熄灭。
她又走向沈清欢卧室的方向,很快,传来同样拔掉电源的细微声响。
她走回来,手里拿着那两个已经“失明”的白色摄像头,将它们轻轻放在茶几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然后,她重新站到沈清欢面前,这一次,抬起了眼。
那双总是冷静自持、或深沉难测的眼睛,此刻布满了红血丝,眼眶周围是掩饰不住的青黑和残余的湿润痕迹。
里面不再是掌控一切的冷静,也不是雨夜里疯狂骇人的占有,而是一片被彻底击碎后的、荒芜的废墟,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恐慌、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等待判决的卑微。
“对不起。”
她开口了,声音比刚才更哑,三个字,却仿佛用尽了肺里所有的空气,带着沉重的、压垮脊梁的重量。
不是“清欢,对不起”,也不是“姐姐错了”。
只是最直接、最干瘪的“对不起”。
因为任何前缀或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是一种亵渎。
沈清欢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嘴唇微动,但没发出声音。
沈清简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颤音,像是溺水者最后的挣扎。
她继续说道,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从荆棘丛中艰难拔出:
“监控……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她的目光落在茶几那两个冰冷的白色物体上,又迅速移开,仿佛被烫到,“我用‘为你好’当借口,做了最差劲、最伤人的事。那不是保护,是囚禁,是……不信任。”
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我把自己的恐惧和无力,转嫁成了对你的控制。我忘了……你首先是一个人,一个有感受、会痛苦、也需要空间和尊严的人,而不是……一个需要被时刻监视、确保‘安全’的物品。”
她的话语逻辑清晰,甚至带着她惯有的、分析问题般的条理,但声音里的破碎感和那双荒芜眼睛里的痛楚,让这些话听起来更像是一份血淋淋的自我解剖报告。
“今天……在雨里……”提到那个吻,沈清简的声音陡然哽住,脸色瞬间惨白了几分。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痛色更深,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我失控了。我吓到你了,伤害了你。那不是……那不是任何理由可以开脱的。我很抱歉。
为我所有的……越界,和丑陋。”
她说着,缓缓地、缓缓地弯下了腰,对着沈清欢,深深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