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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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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雨夜破庙

永昌十九年,惊蛰刚过,北地的春寒仍料峭入骨。

暮色四合时分,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向连绵的燕山余脉,山风穿过嶙峋怪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崎岖的山道上,一辆青篷马车正不疾不徐地前行,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的轱辘声。

驾车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仆,裹着厚实的棉袄,不时回头朝车厢内望一眼,面上带着忧色。

“砚哥儿,这雨看着要下来了,前头好像有座破庙,咱们要不要歇歇脚?”

车内传来几声压抑的轻咳,随即是个清朗却略显中气不足的声音:“忠伯做主便是。”

话音未落,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天际,紧接着闷雷滚过山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老仆不敢耽搁,扬鞭催马,赶在雨势滂沱前,将马车赶进了山路旁一座半塌的山神庙院里。

庙门早已不知去向,门楣上“山神庙”三字牌匾斜挂着,被风吹得吱呀作响。院中杂草丛生,正殿的屋顶塌了小半,雨水顺着破洞哗哗往里灌,但靠东墙的一角还算干燥。

老仆利落地卸了马,将车厢里一个靛青布包裹和一摞书箱搬进殿内,又返身扶下一位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披素白鹤氅,内里是半旧的月白直裰,身形清瘦得有些单薄。他脸色在昏暗中显得格外苍白,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出奇,像是将窗外所有的天光都敛了进去。

这便是江清砚,江南润州人士,此去京城,是为参加今春礼部会试。

他幼时便有神童之名,三岁能诵诗,七岁通经义,十二岁考中秀才,十五岁乡试解元。只是天妒英才,他先天不足,患有心疾,自幼体弱,长途跋涉于他而言不啻于酷刑。此番北上,家中本极力劝阻,他却只笑着摇头:“读了十七年书,总要试试看这天下有多大。”

“砚哥儿,快坐下歇歇。”忠伯麻利地扫出一块干净地面,铺上油布和褥子,又生了堆火。橘黄的火光跳动起来,勉强驱散了殿内阴森的寒气。

江清砚在褥子上坐下,从书箱中取出一卷《通鉴纪事本末》,就着火光翻阅。他读书时神情极专注,微蹙的眉头下,长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偶尔有细碎的咳嗽声从唇边溢出,他便抿一口忠伯递上的热参茶压下去。

殿外雨势更急,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有雨打残瓦的哗啦声和偶尔滚过的闷雷。山风从破窗灌入,吹得火苗摇曳不定。

忽然,江清砚翻书的动作顿了顿。

他抬起头,侧耳倾听。

除了风雨声,似乎……还有别的声音。

“忠伯,你听见了吗?”

忠伯正就着火光缝补一件旧衣,闻言茫然抬头:“什么?哦,是风声吧?”

江清砚放下书卷,撑着身旁的供桌缓缓起身。他走到破窗边,透过残缺的窗棂朝外望去——院门外漆黑的山道上,隐约有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夹杂着某种金属交击的锐响,以及……压抑的呼喝。

那不是普通的赶路人。

几乎是同时,马蹄声在庙门外戛然而止。沉重的落地声,踉跄的脚步声,还有浓重的、被雨水稀释却依然刺鼻的血腥味,顺着风飘进殿内。

“有人受伤了。”江清砚低声道,声音里听不出慌乱,只有一种沉静的分析意味。

“哎哟,这荒山野岭的……”忠伯吓得手一抖,针扎了指头,连忙起身护在江清砚身前,“砚哥儿莫要出去,老奴去看看——”

话音未落,庙门方向传来“砰”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重重撞在了门板上。紧接着,一道黑影跌跌撞撞闯入院中,几乎是滚进了正殿前的屋檐下。

借着殿内透出的火光,能勉强看清那是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少年。他浑身湿透,雨水混着暗红的血从衣角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洇开触目惊心的痕迹。他左手紧握着一柄窄刃长刀,刀身已崩了几处缺口,血水顺着刀槽滴落;右手则捂在左腹处,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涌出。

最骇人的是他脸上——不知是血还是泥污,糊了大半张脸,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慑人,像极了负伤后犹自戒备的狼。

黑衣少年抬起头,正对上殿内江清砚的目光。

那一瞬间,江清砚看见了他眼中翻滚的杀意、痛楚,以及濒临极限的疲惫。但也只是一瞬,少年便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靠着门框滑坐下来,手中刀“哐当”落地。

“砚哥儿,这、这人……”忠伯吓得声音发颤。

江清砚却已迈步朝殿门走去。他脚步很轻,甚至有些虚浮,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他在距离黑衣少年五步远处停下,目光快速扫过对方——伤口在左腹偏上,不是致命处,但失血过多;呼吸急促浅乱,有内伤;握刀的虎口崩裂,指关节多处擦伤……

“你伤得很重。”江清砚开口,声音平静温和,仿佛在陈述“今日有雨”这样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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