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第1页)
高黎在公寓附近的公园里,坐了一整夜。
初秋的夜风裹着湿冷的水汽,像无数根细针,扎过高黎单薄的针织衫,往骨头缝里钻。
她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后背抵着冰凉的金属靠背,指尖早已冻得发僵,却连蜷一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公园里的路灯亮了大半夜,昏黄的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又随着天光渐亮慢慢缩短、淡去。她就那么坐着,眼睁睁看着对面居民楼的窗户一盏盏暗下去,直到整座城市沉进墨色的寂静里,又看着东方的天际从深灰泛出鱼肚白,再染上一层浅橘色的曦光。
脚边的空烟盒被夜风吹得打了个转,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把一整包烟都抽完了。从前她最嫌烟味呛人,可此刻喉咙里的灼痛感,却远不及心里被伤透的无力感。
脑子是空的,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昏昏沉沉,乱得理不出头绪。
清晨,她拖着几乎冻僵、也疲惫到极点的身体,走回公寓。准备拿走一些和父亲没关系、只属于自己的,用自己工资购买的物品。然后,搬家。
门一推开,客厅里昏暗的光线下,一个人影从沙发上猛地站了起来——是高乐乐。
她的妹妹,眼睛肿得像核桃,脸上满是未干的泪痕,在看到高黎的瞬间,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姐……”高乐乐的声音是破碎的,带着剧烈的颤抖,她踉跄着扑过来,死死抱住高黎,仿佛抱住一根即将被洪水冲走的浮木,“你怎么才回来……找不到你,我快急疯了……”
高黎被她撞得后退一步:“别担心了乐乐,我不是回来了吗,我手机昨天放包里一起烧了,今天我会再去买一个……”
她安抚着乐乐。
高乐乐仍然哭得很厉害。
“怎么还停不下来了?”高黎试图调侃她,但无奈声音干涩沙哑。
“姐,南徽姐……”高乐乐泣不成声,“昨天……昨天晚上出车祸了……”
“嗡”的一声,高黎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远去。她抓住高乐乐的肩膀:“严重吗?在哪家医院?”
“在市中心医院…”高乐乐赶紧回答。
高黎没有再多问一句,回房间拿上一点现金,就冲出了家门。
清晨的医院,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新一天开始忙碌的气息。高黎一路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她冲到护士站,颤抖着声音问出南徽的病房号,然后不顾一切地跑过去。
在病房门口,她看到了沈阿姨。那个一向气场十足又睿智的大律师,此刻靠在墙上,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满脸的憔悴与担忧。
看到高黎憔悴的模样,沈思越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但更多的还是心疼。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张开手臂。
高黎一直强撑着的、用坚强和愤怒构筑的外壳,在看到沈阿姨这个理解的、无声的拥抱时,瞬间土崩瓦解。她扑进沈思越怀里,压抑了一夜的恐惧、委屈、以及此刻灭顶的担忧,化作滚烫的泪水,决堤而出。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一个迷路了很久、终于找到大人的孩子。
沈思越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给予安慰。
过了好一会儿,高黎才勉强稳住情绪。她松开沈思越,用袖子胡乱地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病房门。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测仪器发出规律而轻微的“滴滴”声。这个声音令她感到恐慌,她慢慢地、极轻极轻地走过去。
南徽躺在苍白的病床上,睡着了。她的脸色和床单几乎一个颜色,嘴唇干得发白,没什么血色。额角贴着纱布,两侧脸颊都有轻微的擦伤,红肿得有些刺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脆弱得像一个一碰即碎的琉璃娃娃。
看着完整,其实下一秒就可能消失。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