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2页)
“嗯……你这么说,我倒是想到一个合适的……”
训练营。
深夜的练习室,只剩下南徽一个人。汗水已浸透她的训练服,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凉意。她刚刚又一次失败地尝试了那段HipHop编舞,力量、卡点、节奏,每一个元素都像脱离了她身体控制的顽石,僵硬而笨拙。
挫败感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疲惫地滑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冰冷的镜面,闭上眼睛,感觉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哀鸣。
就在这极度疲惫与迷茫的时刻,她脑海中莫名浮现出很多和高黎有关的事情。那些温暖的、带着光晕的画面自动涌现:她们在胡同里分享一支冰淇淋,在阿亚那的沙滩散步,在雪中共舞,在听演奏会时的感动……
是的,大提琴演奏会……
和高黎听完两个小时的马友友独奏会后,两人牵手在路边散步,南徽还处在眩晕状态,感慨大师的人琴合一时,高黎和她分享了一段著名大提琴家马友友的顿悟:
“我花了几十年的时间,试图把巴赫曲子演奏好…在某个时刻,我找到了一种理解方式,就像河流…我想象这音乐在我演奏第一个音符之前,就已经存在…我只需要加入其中…像河流一样,音乐总是在流动…我要做的只是想象一条河流,感受它的能量,进入它的流动,然后跟随它。”
这段话,像突然被拉开的窗帘,有道光,照进了练习室。
错了,方向完全错了。
她一直以来在做什么?她在用过去十几年形成的、属于芭蕾和现代舞的“河道”,去强行约束HipHop这条奔涌的、有着自己轨迹的“河流”。她在“对抗”,在“纠正”,在试图用旧的法则去驾驭新的生命。所以她感到阻滞,感到无力,感到自己与音乐、与舞蹈是分离的。
她走到镜子前,但没有立刻开始跳舞。她只是静静地站着,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这一次,她没有去回忆阿U导师的分解动作,没有去纠结某个肌肉该如何发力。
她只是想象。
想象HipHop不是一套需要被精准复刻的动作,而是一条古老而年轻的河流。它源自街头,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不屈的反抗和即兴的喜悦。它有自己的律动,自己的呼吸,自己的能量场。
这音乐,在她出生之前就已存在;这律动,在人类懂得用节奏表达时就开始流淌。她,南徽,不是这条河流的创造者或征服者。
她只是一个……渴望加入其中的旅人。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神变了。那里面不再有挣扎和刻意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准备融入的专注。
音乐响起。
她没有急着做动作,而是先让自己的身体微微晃动,像水草适应水流般,去感受节拍的能量在空气中振动。她不再想着“收缩”与“延伸”的对立,而是去体会节奏本身的“张”与“弛”。
然后,她进入。
当第一个重拍来临,她的身体自然而然地“沉”了下去,那不是刻意下蹲,而是像巨石投入河流,顺应着重力的牵引。随之而来的身体波浪(BodyWave),不再是她试图“做”出来的机械传导,而像是水流遇到礁石后自然绕行、起伏的形态。她的手臂动作,不再追求无限延伸,而是像河流拍击岸边的水花,有力、短暂,随即收回,蓄力等待下一次迸发。
她跟随着这条名为HipHop的河流。卡点,是水流撞击岩石的清脆回响;力量,是瀑布坠落的磅礴气势;连贯性,是河水奔涌向前的永恒动势。
她跳得酣畅淋漓,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肌肉记忆依然存在,但它不再是指挥官,而是变成了她理解、融入这条新河流的底层感知力。她的古典舞底蕴,在此刻奇异地转化为了对身体更精微的掌控,让她在HipHop的框架内,依然能展现出一种独特的、带着克制与爆发力的美感。
不知何时,阿U导师又站在了门口。这一次,她没有立刻评价,只是抱着手臂,静静地看了很久。
直到音乐结束,南徽微微喘息着停下。
“有意思。”阿U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你刚才的状态……和之前完全不同?怎么突然开窍了?”
南徽抹了一把额上的汗,脸上露出了进入训练营以来最释然、也最接近真正快乐的笑容。
“我想,”她轻声说,目光明亮,“我只是学会了,如何跳进水里,而不是站在岸上指挥水流。”
她找到了属于HipHop的那条河流,然后,勇敢地跳了进去。
这份跨越时间、来自爱人的馈赠,在此刻成为了她打破困局最关键的钥匙。
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