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2页)
正在展出的是——现代主义漫步:柏林国立博古睿美术馆馆藏展。
这是一个学术气息浓厚、展品分量十足的展览,汇聚了毕加索、马蒂斯、保罗·克利等数十位现代主义艺术巨匠的近百件作品。
展厅内光线调控得恰到好处,人群安静地流动。她们从保罗·克利那些充满音乐性与符号性的小巧水彩画开始看起。
“他的画好像有种内在的节奏,”南徽在一幅名为《鼓手》的画作前驻足,画面上是抽象的线条和色块,却奇异地传达出击鼓的律动感,“不像是在用眼睛看,像是在用耳朵听。”
高黎站在她身侧,轻声回应:“没错,克利自己就说‘艺术不是再现可见,而是制造可见’。这很像舞蹈,对吗?你们不是简单地模仿动作,而是将无形的情绪、音乐和故事,变成可见的身体语言。”
南徽甜蜜地看了高黎一眼,为这份精准的共鸣感到幸福。
走到毕加索的展区,面对那幅著名的《绿指甲的朵拉·玛尔》,南徽微微蹙眉。画中女子被解构的面容,同时呈现正面与侧面的视角,充满了张力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有点……撕裂的感觉。”南徽寻找着词汇。
“这是立体主义,”高黎解释道,目光停留在画作上,“他试图在二维平面上,同时展现物体的多个视角。就像……”她思考了一下,转向南徽,“就像你跳现代舞时,那个‘螺旋扭转’接‘失衡复衡’的动作,观众在同一瞬间,看到了你身体的正面、侧面,看到了力量的迸发和极致的控制,看到了稳定与不稳定之间的博弈。这是一种多维度的、更真实的表达。”
这个比喻让南徽豁然开朗。她再看那幅画,不再觉得怪异,反而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属于艺术家内心世界的真实。
在马蒂斯晚年那些色彩绚烂、线条极度简练的剪纸画前,南徽感到了纯粹的愉悦:“他的颜色用得好大胆,好快乐。线条这么简单,却充满了生命力,像能随时舞动起来。”
“晚年的马蒂斯,被称为‘用剪刀画画’,”高黎说,“他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站立作画,便在纸上涂满颜色,然后指挥助手根据他的要求裁剪、拼贴。身体的局限没有束缚他,反而让他找到了另一种抵达艺术自由的方式。”
她的话让南徽若有所思:“这需要何等的热爱与心无旁骛啊。”
作为一个舞者,她深知身体的局限与疼痛意味着什么。马蒂斯的这种“蜕变”,让她看到艺术生命另一种延展的可能。
她们在一幅贾科梅蒂细长、孤寂的雕塑人像前站了许久。那拉长的、几乎要消散在空间里的形体,散发出一种强烈的存在与虚无并存的气息。
“他好像在追问‘存在’本身。”南徽轻声说,被那种孤独感触动。
“对,”高黎点头,“他不断地刮擦、重塑,留下的不是饱满的形体,而是形体在空间中占据的‘位置’,以及它周围那片挥之不去的虚空。这很像你早功最后那段即兴,你的身体动作,不仅仅是你自己,更是你与周围空间、与无声音乐、与你内心情绪的对话。你在定义着那个瞬间,你的‘存在’。”
这番解读,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南徽对自己艺术表达的更深层认知。
整个看展过程,她们像两个志同道合的探索者,时而并肩静立,时而低声交换着见解。高黎从电影与哲学的角度提供视角,南徽则从身体与韵律的维度给予回应。思想的碰撞在静谧的展厅里无声地进行,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彼此感到满足与沉醉。
走出展厅,夕阳已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色。南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内心被一场丰盛的精神食粮填满。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她看着高黎,眼中闪着光,“比吃一顿大餐,或者收到任何礼物,都让我开心。”
高黎揽住她的肩,笑得温柔:“因为我知道,你会喜欢这些。”她顿了顿,看着远处逐渐亮起的灯火,轻声说,“能和你在不同的艺术形式里找到共鸣,像一起解谜,又像共同创造,这种感觉……非常非常好。”
她们相视一笑,在晚夏的柔风中,向停车场走去。她们在彼此的认知地图上,又标记下了一个深刻而迷人的坐标。灵魂的同行,远比形影不离,更让她们感到紧密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