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回响font colorred番外font(第2页)
刹车系统保养进行到一半,正准备给轮胎复位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而暴烈的摩托车引擎轰鸣声,如同野兽的嘶吼,粗暴地撕裂了午后相对宁静的空气。紧接着是几个年轻男人放肆的嬉笑叫嚷声,夹杂着粗俗的俚语。几辆经过非法改装、外观花里胡哨、排气管被故意拆除消音器的摩托车,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停在了修车行门口,几乎堵死了出入口,张扬着一种肤浅的威胁。
几个穿着紧身T恤、刻意勾勒出肌肉线条、露着大片彩色纹身胳膊的年轻人,嘴里叼着烟,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他们身上散发着浓重的烟草和廉价古龙水混合的气味,眼神轻浮地扫过空旷的修车区,最后像发现了新奇猎物般,黏在了等候区那两个女孩身上,尤其在气质纯净、与周遭环境形成强烈反差的“小白裙”身上,停留了令人不适的长时间。
“老板,换个机油!快点!”为首一个染着扎眼黄毛的年轻人,大大咧咧地喊道,目光却依旧肆无忌惮地在女孩们那边逡巡,嘴角挂着一丝油腻的笑意。
斐拾荒从维修槽里抬起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掠过一丝极淡的厌烦。“排队。”她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块落在水泥地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和重量。
“排队?”黄毛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往前走了几步,厚重的机车靴鞋底故意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声音,“我们就换个机油,很快的,美女,通融一下呗?给你加钱也行啊。”他这话是对着斐拾荒说的,但轻佻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沙发上的两个女孩,那种打量带着明确的侵犯性。
“小白裙”明显被这阵势吓到了,脸色微微发白,身体不由自主地往沙发深处缩了缩,下意识地用双手紧紧抓住了身边小园的手臂,像是寻找唯一的浮木。短发女孩小园则瞬间挺直了背脊,原本靠在沙发里的松弛姿态消失不见,眼神变得锐利,像只被入侵了领地、进入全身戒备状态的小豹子,毫不畏惧地回瞪过去,尽管她紧抿的嘴唇透露出一丝紧张。
“我说,排队。”斐拾荒重复了一遍,声音沉了下去,像蒙上了一层寒霜。她放下手中的扭矩扳手,工具与金属托盘接触发出清脆的“哐当”声。然后,她动作利落地从低于地面的维修槽里撑跳上来,落地平稳。她个子高挑,常年与沉重工具和零件打交道的劳作,使得她的身形虽然清瘦,却挺拔而蕴藏着一种不容小觑的、如同钢丝般坚韧的力量感。此刻她站在那几个虽然年轻气盛却略显虚浮的混混面前,竟有一种无形的、基于实力和冷静的压迫感,如同磐石面对喧嚣的浪花。
她没有去看那两个受到惊吓的女孩,甚至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径直走到黄毛面前,用自己整个身形,不着痕迹地、却又完全地挡在了他和等候区之间,隔断了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像冰冷的探针,或者是精密仪器发出的扫描光束,直直刺入黄毛因为酒精或熬夜而有些浑浊的眼中:“你的车,挡我门口了。影响进出。”
黄毛被她看得有些发毛,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既无恐惧,也无愤怒,只有一种看待障碍物般的纯粹审视。但碍于在小弟和“目标”面前的面子,他还是强撑着,梗着脖子,试图用音量壮胆:“怎么?开个破修车行这么拽?知道这条街谁罩的吗?知道我是谁吗?”
斐拾荒没接话,脸上甚至连一丝嘲讽的表情都欠奉。她只是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手机,指纹解锁,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了几下,然后将屏幕朝向黄毛。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本地城管和交警联合执法队的电话预览界面,拨打键触手可及。“拖走,”她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任何提高,“或者,自己挪开。”她连多余的威胁或警告都懒得给予,直接给出了两个冰冷的选择题。
黄毛的脸色变了几变,青白交错。他盯着那个屏幕,又看看斐拾荒毫无转圜余地的脸,嘴里不干不净地低声骂了几句脏话,内容涉及性别和职业侮辱。但最终,他还是悻悻地一挥手,色厉内荏地对着同伴们说:“妈的,晦气!先把车挪开,一会儿再说!”一行人灰溜溜地转身出去,跨上摩托车,引擎再次发出泄愤般的轰鸣,歪歪扭扭地驶离了门口,停到了街对面不远处。
修车行里恢复了之前的安静,甚至比之前更静,仿佛刚才的喧嚣只是一段突兀插入的噪音。只剩下更换刹车油后,最后检查时,油液在密闭管路里流动的、几不可闻的细微声响,以及墙上老式挂钟秒针规律的“滴答”声。
斐拾荒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脸上没有任何击退麻烦后的得意或放松,重新回到维修槽,继续之前被打断的工作——将拆卸下的轮胎装回,用扭矩扳手严格按照标准力距紧固螺丝。
“谢……谢谢你。”过了一会儿,那个怯生生的、带着余悸的声音从等候区传来,是那个“小白裙”。
斐拾荒背对着她们,正弯腰检查轮胎气压,没有回应,只是幅度极小、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下头,长发随着动作滑落,遮住了她的侧脸。
又过了几分钟,那个叫小园的短发女孩走了过来,脚步落在水泥地上,带着些许迟疑。她手里拿着两瓶冰镇的矿泉水,瓶身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像出了一层冷汗。她将其中一瓶轻轻放在维修槽旁边、一个相对干净的工具箱平面上,声音依旧有些硬邦邦的,但之前那股明显的警惕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感激和别扭的情绪:“给你的。”
斐拾荒正在用抹布擦手,动作一顿,看着那瓶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幽蓝光的、不断向下淌水线的矿泉水,沉默了两秒,才低声道:“不用。”
“拿着吧。”小园坚持道,目光落在斐拾荒那双骨节分明、沾满黑色油污却稳定异常、仿佛能解决一切机械问题的手上,“刚才……多谢了。”这句道谢,比之前她伴侣的那句,多了几分重量。
斐拾荒不再推辞,用相对干净的手腕内侧,将那瓶水往工具箱更里面拨了拨,算是收下。没有再看小园,也没有说“不客气”。
小园却没有立刻离开。她靠在维修槽边缘冰冷的金属护板上,看着斐拾荒利落地将最后一只轮胎装好,放下千斤顶,动作流畅得像一部运转精密的机器。她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带着点试探:“你这里……就一直是你一个人?没想过招个帮手?”
“嗯。”斐拾荒的回答依旧吝啬。她开始收拾散落的工具,将它们一一归位。
“真厉害。”小园的语气里,这次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毫不作伪的佩服,“我以后……也想学点这个,修车,或者别的什么手艺。感觉比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敲那些没完没了的文档,酷多了。”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年轻人特有的、尚未被现实完全磨平的棱角和向往,以及对另一种生存方式的憧憬。
斐拾荒终于抬起眼,认真地看了她一下。女孩的眼睛很亮,瞳孔是浅褐色的,在修车行白炽灯的照射下,像两块透明的琥珀,里面燃烧着一种熟悉的火焰。像极了很多年前,某个大雨滂沱的深夜,在垃圾堆旁,另一双在绝望和冰冷中骤然看到微光、抓住救命稻草时,迸发出惊人亮度的眼睛。那光芒,曾经也这样,短暂地照亮过她灰暗的世界。
“脏,累。”斐拾荒陈述事实,声音里听不出是劝诫还是陈述。
“我不怕脏累。”小园耸耸肩,带着一种年轻人的洒脱,她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沙发上正低头玩手机、神色已经放松下来的伴侣,声音又压低了些,几乎成了耳语,“就是想……能有点真正安身立命的本事,不依赖别人。然后……保护好想保护的人。”她说最后那句话时,眼神变得异常坚定,甚至带着点狠劲,仿佛在宣誓。
斐拾荒正准备将千斤顶推回墙角的动作,微微一顿。这句话,太熟悉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打在她记忆深处某个从未愈合的伤口上。曾经,她也以为,只要有力气,有技术,能修好漏雨的屋顶,能赚到足够支付房租和饭食的钱,就能为那个人撑起一片安稳的天空,抵御外界的所有风雨。可最终,当真正的风暴来袭——来自家庭的压力、社会的目光、对未来的恐慌——她才发现,自己构筑的堡垒如此不堪一击。她甚至连对方最需要的一句明确而坚定的“别怕,有我在,我们一起面对”都没能清晰地说出口。她只是沉默地,用更努力的工作、更细致的照顾来表达,却忘了,语言本身,有时就是最坚固的盾牌。
有些保护,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坚固堡垒,更是精神上的并肩而立和情感上的清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