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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中信贾政遭流放(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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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此去凶多吉少,此一去,恐难再与吾儿相见。唯盼吾儿能振作精神,莫堕了贾家的门风——纵然家道中落,也要守住‘人’字,不可学那趋炎附势、忘恩负义之辈,丢了贾家的脸面。”

信末没有落款,只画了个小小的“政”字,歪歪扭扭,旁边还滴着几点墨渍,像是笔锋顿了许久,才终于落下。

三、肠寸断·忆昔慈父舐犊情

宝玉捧着信,只觉那几张薄薄的草纸重逾千斤,压得他喘不过气,手臂都在微微发抖。他忽然想起许多从前被他忽略的小事,那些被他当作“古板”的叮嘱,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

五岁那年,他在荣府后园放风筝,风筝线断了,飘向远处的树林,他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父亲走过来,没有骂他,只是蹲下来,用帕子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然后带着他去树林里找风筝。找了半个时辰,终于在一棵老槐树上找到了。父亲帮他重新绑好风筝线,说“男子汉,这点小事哭什么,风筝线断了可以再绑,若是心怯了,可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十岁那年,他偷偷溜出府去街上看杂耍,误了先生的课。晚上父亲把他叫到书房,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只是拿出一本《论语》,教他读“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然后对他说“读书不是为了做官,是为了知礼义、明是非,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十五岁那年,他在清虚观得罪了张道士,父亲气得发抖,把他叫到宗祠,让他对着贾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跪下,打了他手心十下。可晚上,父亲却悄悄来他的房里,手里拿着一块暖手的羊脂白玉牌,放在他的手心,说“打你是为了你好,你要记住,贾家的子孙,不能失了分寸”。

那些细碎的温暖,那些被他嫌弃的“规矩”,此刻像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父亲一生正直,为官清廉,从未做过亏心事,对谁都带着几分宽厚,可如今,却要背着“通敌”的罪名,被流放到那荒无人烟的烟瘴之地,受尽苦楚。而他这个做儿子的,却还在想着“出家”,想着“逃避”,想着丢下所有的责任。

“噗通”一声,宝玉双腿一软,跪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融化的雪水渗进他的棉裤,冻得他膝盖发麻,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心里的愧疚与悔恨,比这寒冬的雪水更冷,更疼。他想起黛玉临终前的模样,黛玉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却还拉着他的手说“宝玉,你要好好的,要护住你想护的人,别像我一样孤苦无依”。那时他只当是黛玉的胡话,如今才明白,黛玉早就知道,他肩上有不能丢下的责任。

四、立誓言·浪子回头担家责

“爷!您快起来!地上凉!”袭人匆匆赶来,见宝玉跪在地上,连忙上前扶他,自己也垂着泪,“老爷虽遭了难,可还有您在,若是您垮了,太太、惜春姑娘,还有远在海疆的探春姑娘,可就真的没指望了!”

麝月也跑了过来,和袭人一起,一左一右把宝玉搀起来。宝玉的腿已经麻了,站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潇湘馆的方向。那里的竹枝还在微风中晃荡,竹叶上的雪粒已经融化,像是黛玉在对他摇头,在轻声说“宝玉,你不能再糊涂了”。

他忽然摸出怀里的通灵宝玉,那玉自从抄家后,就少了往日的光泽,上面刻的“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八个字也淡了许多,此刻被他攥在手心,竟有些硌得慌。从前他总觉得这玉是“劳什子”,是束缚他的枷锁,可现在才明白,父亲信里说的“责”,才是真正的枷锁,也是他不能丢下的念想。

“袭人,”宝玉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疲惫,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你去我房里,把我那几块贴身的玉佩找出来——北静王送的白玉佩,薛蟠送的翡翠佩,都拿去当了,换些银子。还有黛玉从前给我绣的那个荷包,里面的红豆也一并带着,我要带着它去见父亲。”

袭人一愣,手里的帕子差点掉在地上:“爷,您是想……亲自去大牢里见老爷?可大牢那种地方,又脏又乱,还有许多犯人,您去了……”

“嗯。”宝玉点头,泪水还挂在脸上,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泪珠,像极了冬日里凝结的霜花,“我要去狱里见父亲一面,问问他贾雨村到底是怎么陷害他的,问问江南烟瘴之地具体在什么地方,路上要走多久。父亲说,护住母亲与弟妹是我的责任。出家避不了灾祸,也换不回父亲的清白,我得先去救父亲,就算拼了我这条命,也不能让父亲背着‘通敌’的骂名,死在异乡。”

站在一旁的刀疤狱卒听得不耐烦了,粗声粗气地催促:“要见你爹就快些准备!过三日他就要被押解上路了,到时候你想见也见不着了!你们贾家如今这模样,能让他写封信给你,已是天大的情面,别不知足!”

宝玉没理会他的嘲讽,只是小心翼翼地把父亲的信折好,贴身藏在衣襟里,紧贴着心口的位置。那信纸带着狱中的寒气,却像是一颗火种,在他心里慢慢燃了起来,驱散了些许寒意。他想起刘姥姥带来的窝头,想起黛玉绣的荷包,想起父亲的叮嘱,忽然明白,所谓的“干净日子”,不是躲在空门里就能寻到的,而是在这满是泥污的世上,守住本心,护住家人,尽到责任。

“麝月,你去告诉平儿,”宝玉又对麝月吩咐道,声音平静了些,却依旧坚定,“让她把我那件灰鼠皮袄先给琏二哥送去,再让她多照看些太太和惜春。我去见父亲,可能要耽搁几日,府里的事,就劳烦你们了。”

麝月红着眼眶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爷您放心,府里的事我们会照看好的,您路上一定要保重自己,别冻着饿着。”

宝玉点点头,转身往自己的房里去。路过怡红院时,他停了下来,望着院里那棵枯死的海棠树。树干上还留着他从前刻的“木石前盟”四个字,如今字迹早已模糊。他忽然想起,去年春天,黛玉还在这海棠树下葬花,说“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那时他还笑着说会一直陪着她,可如今,黛玉不在了,他连承诺都没兑现,只能守住父亲的嘱托,守住贾家最后的念想。

回到房里,宝玉打开梳妆盒,里面只剩下几块玉佩和黛玉绣的荷包。他拿起那块白玉佩,上面刻着“温润如玉”四个字,是北静王亲手刻的。那时北静王说“往后定要互相扶持”,可如今,北静王为了避嫌,早已和贾家断了往来。他又拿起黛玉绣的荷包,藕荷色的锦缎上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里面的红豆还带着淡淡的清香。

宝玉把荷包贴在胸口,紧紧攥着,仿佛还能感受到黛玉的温度。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厌恶科举、逃避现实”的贾宝玉,该醒了。他要走的,不再是“空门”,而是一条布满荆棘的“生路”,一条为父亲洗清冤屈、为家人遮风挡雨的路。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亮,照在残园的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宝玉把玉佩和荷包收进包袱里,背在肩上,转身走出房门。孝衣的下摆迎着晨光,像是一面坚定的旗帜,预示着一场漫长而艰难的征程,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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