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前泪宝玉守黛玉(第1页)
第一卷第3章:灵前泪·宝玉守黛玉
荣府库房被洗劫后的寒夜,风雪愈发猖獗。铅灰色的云层低得仿佛要压垮朱红的檐角,雪粒夹杂着冰碴,狠狠砸在潇湘馆的窗纸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像谁在窗外无声啜泣。宝玉抱着那个摔碎铜锁的紫檀木匣,踉跄着穿过积雪覆盖的回廊,木匣里空无一物,只有衬垫的绒布还残留着淡淡的兰香——那是黛玉生前常用的熏香,如今成了唯一的念想。他的棉鞋早已被雪水浸透,冻得双脚发麻,却浑然不觉,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金簪滚落雪地的画面,与黛玉临终前苍白的脸庞重叠,心口像是被灌满了冰水,又冷又沉。
一、素帘寒·潇湘馆里灵堂设
潇湘馆的门帘是前日新换的素白棉帘,被穿堂风掀起时,总带着一股子浸骨的凉。帘子上没绣往日的翠竹,只在边角用淡青线缝了几缕细枝——那是紫鹃连夜补的,她记得黛玉最喜竹影,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如今虽只剩残园,也总得留几分念想。宝玉推开棉帘,一股混杂着香灰与草药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瞬间红了眼眶。
灵堂就设在潇湘馆的正屋,原是黛玉平日里读书抚琴的地方。靠窗的紫檀木书桌被挪到了墙角,桌腿在青砖上蹭出了浅沟,像是不情愿似的。腾出的空地中央摆着一张窄窄的灵床,上面覆着素色的衾被——那是黛玉出嫁时该用的喜被,大红的绸缎被面被换成了素白,边角处还绣着未完工的并蒂莲,是黛玉病中强撑着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藏着她对未来的期许。
灵床前的香案是从荣庆堂暂借的,案面还留着从前贾母用来放点心的浅痕。案上供着一盏长明灯,灯油是用黛玉常用的苏合香熬的,火苗跳着小小的光,偶尔“噼啪”爆一声烛花,在满室的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像是打破了谁的沉睡。香案两侧各立着一支白蜡,蜡油顺着烛身往下淌,积在描金的烛台上,像一串串冻住的泪,有的已经凝成了冰,有的还在慢慢往下坠,像是永远流不完。
紫鹃正跪在蒲团上烧纸钱,火光映着她红肿的眼眶,脸上满是泪痕。她穿着一身素白的孝衣,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着,见宝玉进来,连忙站起身,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二爷,您来了。”
宝玉没有应声,径直走到灵床前,目光落在衾被覆盖的轮廓上,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冰凉的衾被,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他怕惊扰了黛玉,怕这仅存的念想也像泡沫一样破碎。灵床旁的矮几上,放着黛玉生前常用的砚台和一支狼毫笔,笔锋上还沾着干涸的墨渍,旁边摊着一张未写完的诗稿,上面只有“冷月葬花魂”五个字,“魂”字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二、枯坐痴·三日不眠守芳魂
宝玉在灵前的蒲团上坐下,将紫檀木匣放在脚边,双手合十,目光死死盯着长明灯跳动的火苗。紫鹃端来一碗温热的米粥,放在他手边:“二爷,您已经三天没好好吃东西了,多少喝点吧,姑娘在天有灵,也不愿看见您这样作践自己。”
宝玉像是没听见,依旧保持着合十的姿势,眼神空洞得吓人。从黛玉断气的那日午后,他就守在这里,不吃不喝,也不大说话。孝衣是袭人连夜赶制的,针脚有些毛糙——袭人平日里做惯了细活,可那几日府里乱成一团,她只能就着廊下的残灯缝,线偶尔歪了,也顾不上拆,就那么带着疙瘩缝下去。领口的白布磨得宝玉脖颈发疼,可他像是没知觉似的,连动都没动过,只有风掀起孝衣下摆时,能看见他裤脚沾着的泥——那是前日他扑到灵床前,膝盖蹭到地上的香灰蹭的,至今没洗。
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几缕额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削尖的下颌和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往日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陷在眼窝里,蒙着一层厚厚的雾,像是连光都照不进去。他的手搭在蒲团边缘,指节泛白,指甲缝里还嵌着点墨痕——那是前日他想给黛玉写挽联,墨研好了,笔却握不住,蹭在指甲上的,至今没擦。
“二爷,您多少喝口粥吧。”袭人端着个白瓷碗,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边,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灵床后的人。碗是黛玉从前用的白瓷碗,碗沿有个小小的缺口,是去年黛玉看雪时,失手摔在雪地里磕的,她舍不得扔,说“有点缺口才好,像人有脾气似的”。碗里是熬得极烂的小米粥,冒着淡淡的热气,飘着几粒切碎的青菜叶——这是黛玉从前身子弱时,袭人常给她熬的,那时候黛玉总说“袭人熬的粥,比厨房里的香”,如今却端到了宝玉面前。
宝玉没抬头,也没应声,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蒲团边缘的流苏。那流苏是黛玉亲手缝的,从前蒲团旧了,她嫌颜色暗,便找了浅青色的丝线,一针一线地缀了这圈流苏,说“看着亮堂些”。有次宝玉故意扯断了两根,黛玉还嗔他“没正经”,后来又重新补了,补的地方用的线略深些,如今在烛火下能看清那道浅痕,像一道没长好的疤。现在流苏上沾了些香灰,颜色也发暗了,像极了院里那些开始枯萎的竹子——竹叶尖已经黄了,风一吹,就有几片飘下来,落在灵堂的窗台上,悄无声息。
三、忆旧梦·诗稿泪痕映往昔
袭人站了一会儿,见他没反应,便把碗放在香案的一角。碗底刚碰到案面,就听见“叮”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她叹了口气,转身想退出去,却被宝玉突然叫住:“袭人,把那本诗稿拿来。”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许久没开过口,喉咙里卡着沙子。袭人连忙走到墙角的书桌旁,拿起那本装订整齐的诗稿,小心翼翼地递给他。诗稿用素色的丝线装订着,是黛玉自己缝的,线走得很匀,针脚很小,像是怕把纸扎破了。纸页已经有些泛黄,是因为黛玉总把诗稿放在窗边,晒了太多太阳,她说“晒晒太阳,纸不容易坏”。
宝玉接过诗稿,指尖轻轻拂过封面,上面是黛玉娟秀的字迹——“潇湘诗稿”四个字,笔锋清逸,带着她独有的灵气。他一页一页地翻着,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黛玉的头发。第一页是《葬花吟》,纸页已经有些脆了,上面还留着淡淡的泪痕,是黛玉当年葬花时落下的,晕开了“花谢花飞飞满天”几个字。
宝玉的眼前突然浮现出那年暮春的景象:黛玉穿着淡紫色的衣裙,提着小花篮,在沁芳闸边葬花。她的裙摆沾着泥土,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轻轻飘,一边葬花,一边低声念着“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眼泪掉在落花上,把花瓣都打湿了。他站在旁边,想抱抱她,又怕她生气,只能默默地帮她提着花篮,说“林妹妹,别难过了,明年花还会开的”。黛玉却摇头,说“明年花开了,可我不一定还在这里了”。那时候他还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如今想来,竟是谶语。
翻到中间一页,是《秋窗风雨夕》,诗稿的边角已经有些卷了,像是被人反复翻看。“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这两句字写得很重,像是黛玉用了很大的力气。宝玉想起那天晚上,黛玉感冒了,咳嗽得很厉害,却还是坐在窗边写诗。他来的时候,见她披着薄袄,手里握着笔,脸色苍白,就劝她“别写了,躺下歇歇吧”。黛玉却摇头,说“心里闷,写出来就好了”。他没办法,只能给她煮了姜汤,看着她把诗写完,才放心离开。
“林妹妹……”宝玉的声音哽咽了,泪水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在诗稿上,晕开了上面的“秋”字,和从前黛玉的泪痕叠在一起,像是两个人的眼泪终于在纸上相遇了。他想起黛玉总说,他们是“木石前盟”,是上辈子就注定的缘分,可这辈子,却终究没能走到一起。她那么孤傲,那么敏感,却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他,而他,却没能好好保护她,连她最后的念想都没能守住。
四、通灵泣·玉映残魂诉相思
就在宝玉沉浸在悲痛中时,颈间的通灵宝玉突然泛起一阵微弱的蓝光,与长明灯的火苗相互呼应。宝玉愣了一下,低头看向那枚玉,只见玉面上的纹路重新亮起,像是有生命一般,缓缓流转。紧接着,他脑海里突然涌入一段清晰的画面——
那是黛玉断气前的场景,潇湘馆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黛玉躺在床上,呼吸微弱,脸色苍白得像纸。紫鹃跪在床边,哭得撕心裂肺,一遍遍喊着“姑娘,姑娘”。黛玉的眼睛微微睁开,看向窗外的竹影,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突然,她的目光落在床头的通灵宝玉仿制品上——那是宝玉送给她的,说“戴着它,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仿制品突然泛起淡淡的蓝光,与宝玉颈间的真玉产生共鸣,黛玉的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然后头一歪,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画面消失时,宝玉的眼泪已经泛滥成灾。他紧紧攥着通灵宝玉,玉身的温度越来越高,像是在传递着黛玉最后的讯息。他抬起头,看向灵床的方向,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林妹妹,我知道你舍不得走,我也舍不得你。他们抢走了你的金簪,我一定会拿回来;宁府遭了难,荣府也风雨飘摇,可我会守住这里,守住你的诗稿,守住我们的念想。”
香案上的长明灯突然爆了一声烛花,火苗猛地窜高,照亮了宝玉苍白的脸庞。灵床旁的竹影在烛光下晃动,像是黛玉的身影,轻轻抚摸着他的头。紫鹃站在一旁,看着宝玉与通灵宝玉的异象,泪水也再次涌了上来,她知道,二爷与姑娘的缘分,并没有因为生死而断绝。
雪还在下,潇湘馆的灵堂里,宝玉依旧枯坐着,守着一盏长明灯,一本诗稿,一枚通灵玉。他不知道未来会面临什么,不知道荣府会不会步宁府的后尘,可他知道,只要他还在这里,只要他还记得黛玉的模样,记得他们的“木石前盟”,就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窗外的风雪渐渐小了些,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宝玉缓缓站起身,将诗稿小心翼翼地放回书桌,然后走到灵床前,深深鞠了一躬:“林妹妹,等我,等我把一切安顿好,就来陪你。”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颈间的通灵宝玉蓝光渐淡,却依旧温润,像是黛玉的手,轻轻安抚着他受伤的心。
新的一天开始了,荣府的危机还未解除,抄家的阴影依旧笼罩着这座百年望族。但潇湘馆的灵堂里,那盏长明灯依旧亮着,映着宝玉孤寂的身影,也映着一段跨越生死的相思,在残园的寒夜里,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