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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亿分之一20(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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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她们相爱得很别扭,彼此试探,用各种方式企图将对方拉入自己的世界。

分手之所以闹得那么僵,其中有一个原因,正是当时的兰建议,或者说,半是鼓励半是期望地,安排崔学习她的占星课程。她希望崔能理解自己眼中的宇宙图景,希望她们能共享同一种语言,能在这里,在蓝星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真正并肩。

兰自嘲地笑了笑。“早就不做了。因为我后来发现,对于天岚星来说像母语一样的星象思维,对于蓝星人来说,似乎不是理所应当的。”

“就像你以前问我的那个问题,宇宙和大自然的区别。对很多蓝星人来说,这可能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概念区分。他们生活在地面上,关心粮食和天气,关心爱人和孩子,关心明天的工作和每月账单。星空太远了,行星的运行是科学家的事情。”

兰的语气里没有评判,只有清晰的认知:“强迫别人用我的母语思考,就像要求一个习惯用视觉观察世界的人,突然改用嗅觉去理解一切。不是不可能,但会很辛苦,而且没有必要。”

崔静静听着。

她记得当初兰拿出那些复杂的星盘符号时,自己那种混合着崇拜和压力的心情。

她渴望理解兰,渴望进入她的世界,但那些陌生的语言像一堵透明的墙,她看得见兰在里面,却感觉怎么也走不进去。

“我那时候太着急了。”兰的声音低了一些,更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翻译我整个存在的方式,就想把它教会给你,好像那样我们之间就没有隔阂了。但我忘了,翻译本身,就是一种损耗。”

说完,兰轻拍了拍崔的手背,转身去了厨房。“我去做饭啦。”

留下崔独自坐在逐渐昏暗的卧室里。

厨房里传来打蛋和切番茄的细微声响。那些声音再寻常不过,却来自一个以星象为母语的天岚星灵魂。

兰端着两碗面出来时,崔依然坐在那里,电脑屏幕已经暗了下去。

“来吃饭了。”兰把碗放在餐桌,唤道。

“来了。”崔起身来到餐桌前。她想了想,又问兰:“所以,你现在找到别的沟通方式了吗?”

兰在她对面坐下,用筷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面条。“不如说是,我学会了接受无法完全沟通这件事。”

“我会在咨询中跟对方说:占有欲,其实是因为你太爱自己了,所以想给自己最好的,你不知道还有别的方式一样可以爱自己,仅此而已。我不再试图把所有人都拉进我的星图里,而是学着去理解她们的故事,她们的恐惧,她们爱的不同方式。”

兰说完,吸溜了一口面,然后满意地“嗯”了一声。

崔也低下头吃面。

番茄的酸甜,鸡蛋的嫩滑,面条的温度,所有滋味在口中化开,简单而直接。

“崔,我在学着用对方的语言去爱对方。不再是隐含着要对方回馈我什么的期待,而是,我想试试看,自己能用爱,创造出什么样的奇迹。”兰郑重地看着她。

崔轻声问,“那,你现在是用蓝星的语言在爱我吗?”

“我在学习。”兰坦诚道,“用你能听见的方式说话,用你能理解的方式靠近。不再把我整个宇宙强塞给你,而是和你一起看我们眼前的这片天空。但这不代表我放弃了我自己的宇宙。只是我不再要求你必须跟我一块住进去。”

“我想起一件事。”崔倏地说。

“什么事?”

“我们分手后,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医生问我,在这段关系里,我最痛苦的是什么。”

兰等着她的等待下文。

“我说,我最痛苦的,是感觉自己永远跟不上她。她像站在山顶的人,而我还在山脚挣扎。我抬头看她的时候,脖子很酸,眼睛被光刺得生疼。”

“医生又问我,那你有告诉过她这种感觉吗?我说没有。因为告诉她,就像在承认自己的无能。我宁愿用各种看似独立、清醒、理智的方式,来证明我不需要你,也不愿承认我需要你,但我追不上你。”

“现在呢?你,还觉得脖子酸吗?”兰的声音有一丝紧涩。

崔摇摇头。

“但我可能会走得很快。”兰说,“这是我的本能,我控制不了。”

崔说,“我知道,但我不怕了。如果你走得太快,我可以喊你,你可以等我。或者,我可以走我自己的路,不需要一定和你并肩。我们可以在各自的路上,相互分享路上的风景。”

她说出这番话时,自己都有些惊讶。这不是她预设好的台词,而是从心底自然流淌出来的真实想法。

原来成长的发生,有时藏在不经意的无声处。

兰只是说:“好。”

洗碗时,崔主动拧开水龙头,兰负责收拾灶台。她们没有再交谈,只有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

收拾完厨房,崔回到书桌前,重新打开电脑。

屏幕上,《燃料与灰烬》的文档还开着。她滚动到文档末尾,写下最后一段话:

“我曾经害怕自己的声音太轻,轻到连回响都没有。但现在我知道,重要的不是回音响不响,而是我敢不敢发出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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