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04(第1页)
慧的住所在一栋老式居民楼的顶层,带一个不大的露台。推门进去,满眼都是蓬勃的绿意。大大小小的盆栽挤满了窗台和角落,有几盆爬藤植物甚至顺着架子攀到了天花板上。空气里浮动着植物叶片特有的清润气息,混合着一点陈年木制家具的暖香。
“随便坐。”慧引着崔走向露台。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爬满栏杆的葡萄叶,在旧藤椅和木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慧搬出小炭炉,放上造型朴拙的陶壶,又端来两个粗陶杯。她动作熟练地生火,待炭火烧红,便将陶壶坐了上去。
没有茶海,没有闻香杯,没有那些繁复的仪式。只有水在陶壶里慢慢升温时极轻微的滋滋声,和炭火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话题自然地滑到近况。崔提起了自己正在筹备的访谈项目,想听听慧这位行动派兼环保实践者的看法。慧很感兴趣,两人就着如何用真实故事连接人与土地聊了一阵。
慧不住地感叹道,“太好了!你可算是要动起来了。接下来需要我帮你牵线什么人吗?我们环保小组里就有不少有故事的人。”
崔笑了笑说。“那可太好了,我肯定会来麻烦你的。”
接着,慧身体微微前倾,表情是温和的好奇。“那,你跟兰老师现在是,彻底重修旧好了?”
她刻意拖长了那四个字,很是促狭。
崔放松地靠在藤椅里,坦然回视她。“嗯,感觉现在挺踏实的,比以前来说。”
“好事!”慧一拍大腿,笑容爽朗,“你们俩能重新走到一起,我看着都替你们松了口气。兰以前那状态。。。。。。”她摇摇头,没再说下去,但神情里的感慨说明了一切。
水沸了。慧提起陶壶,滚水冲入放了茶叶的粗陶杯,激起的蒸汽瞬间裹挟着茶香弥漫开来。是粗犷的野茶,香气直接而蛮横,带着山野的气息。
两人安静地喝了一会儿。茶汤滚烫,滋味浓烈,顺着喉咙下去,四肢百骸都暖了起来。
慧放下杯子,像是忽然想到什么,问道:“对了,你们现在算是异地?兰那工作,有网就行,四海为家。你这边。。。。。。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也没有固定工作,怎么没考虑搬一块儿去?互相有个照应,也省得牵挂。”
崔捧着温热的陶杯,掌心被粗糙的陶壁熨得微微发麻。
“是我们一起商量的。”她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在各自都还没彻底完成探索、真正站稳之前,先维持现状。”
她组织着语言,也感受这个决定在心底的重量。
“上一次分开,原因很多。但直接的压力,来自我们当时计划同居。”崔的目光从茶杯移到慧脸上,“那时我在家养病,没有收入,状态也差。兰的收入你也知道,自由职业嘛。那会儿觉得好像必须立刻安定下来,住到一起,才能证明这段关系是认真的,是稳固的。”
她轻叹了口气:“然后压力就变得无比具体。房租、日常开销、未来的不确定,像山一样压过来。兰会有种‘我必须撑起一切’的焦虑感,这放大我们本来就有的矛盾——我的不安全感,她的控制欲和过度承担。她总觉得自己要对我的生活,甚至情绪全权负责。”
慧静静听着,往炭炉里添了两块新炭,火光映着她了然又复杂的神色。
崔继续说,“兰很明确地说,她不要再过度承担关系里的责任。我们各自的人生,各自负责。经济独立、情绪独立、空间独立,是基础。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再谈如何在一起。异地,是目前最能保障这种独立性的方式。”
她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一片坦荡,也萌发着新生的力量:“我们需要距离来练习健康的连接,而不是强求捆绑。”
慧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向后靠在藤椅上,眼神望向露台外的天空。
“她能主动说出这话,真是。。。。。。不容易。”慧看着崔,声音低了些,“你知道吧?她民国那一世的事。”
崔心头微动,点了点头。“她跟我提过一点,说自己是国党高层,做情报工作。”
“我那会儿没想太多,随口回答了句‘做个亦正亦邪的反派也挺酷的’。”崔想起当时兰脸上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像是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化为一个无比复杂的微笑,没有再接话。
那时她不懂,现在回想,那沉默里或许藏着无法言说的沉重,以及不被理解的孤独。
“酷?”慧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一点都不酷。那是行走在刀尖上,把灵魂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炸。”
“她是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明面上,是那边的高层,手里有权,做的很多事,搁在历史书里,是要被唾骂的。可她自己心里那杆秤,那簇火,从来没歪过,没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