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报恩(第1页)
塞莱斯特的话既体贴又周全,既解决了乔眼前的燃眉之急,又小心翼翼地维护了她的自尊。乔看着手中那笔足以支撑母亲行程和父亲全程治疗的“巨款”,又看着塞莱斯特那双充满善意的眼睛,鼻子一酸,泪水再次涌了上来,但这一次,她终于不再推辞,紧紧攥住了那些纸币,用力地点了点头。
“谢谢你,塞莱斯特……我……我一定会好好帮你照顾温室的!也一定会……努力写成作品!”她哽咽着承诺道。
最终,马奇姑婆虽然嘴上依旧不饶人,抱怨着“就知道会这样”,但还是拿出了一笔钱。加上塞莱斯特那份“预付的报酬”,马奇太太的行囊里竟有了一笔堪称巨款的旅资。劳伦斯老先生送来的各种慰问品塞满了厨房的一角,而布鲁克先生自告奋勇的陪同,更是解决了长途跋涉中无人照应的难题。这趟出行,至少在物质和人身安全上,已无需过多担忧。
家中,汉娜嬷嬷和四姐妹留守。梅格依旧需要去金斯家工作以贴补家用;乔则承担起往返于马奇姑婆家与格兰杰宅邸之间的任务。然而,她很快发现,塞莱斯特顶楼温室,在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力量(她将其归功于塞莱斯特非凡的打理能力)照料下,生长得欣欣向荣,几乎无需她额外操心。这种“无所事事”的状态反而让她感到惶恐,觉得辜负了塞莱斯特的信任。
一种强烈的、想要为这个此刻支撑着她们家庭的朋友做点什么的愿望,促使乔转向了厨房。她开始认真地跟着汉娜嬷嬷学习烹饪,从辨认食材、控制火候开始,笨拙却无比专注地挥舞着锅铲。几天下来,她的脸上、围裙上总是沾着面粉或酱汁,活像一只钻过灶台的小花猫。
这天,劳里照常来窜门,看到乔这副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斜倚在厨房门框上打趣道:“哎哟,我们的大作家这是转性了?开始钻研起家政了?这么拼命学做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了心上人,正努力想抓住对方的胃呢!”
乔正手忙脚乱地对付着锅里有点焦糊的煎蛋,闻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脸上却莫名有点发热,嘟囔着:“要你管!我这是……这是自力更生!”
“好好好,自力更生。”劳里笑着举手投降,随即像是想起什么,“不过说到心上人,我倒是知道一个——关于梅格的。”
乔立刻警觉地抬起头:“梅格?什么?”
劳里凑近些,神秘兮兮地说:“还记得梅格丢的那只手套吗?另一只,我知道在哪儿。”
“在哪儿?”
“在布鲁克先生口袋里!我亲眼看见的!”劳里语气笃定,带着一种发现了浪漫证据的得意,“就在他出发前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的,他又赶紧塞回去了。你说,这不是浪漫是什么?一位绅士,悄悄珍藏着自己心仪女士的手套……”
他话未说完,厨房门口传来“哐当”一声轻响。两人同时转头,只见梅格脸色煞白地站在那里,脚边是一个摔落的小篮子,里面的苹果滚了一地。她显然听到了劳里的话,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窘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梅格!”乔惊呼。
劳里也瞬间尴尬起来,挠了挠头:“呃……梅格,我不是故意……”
梅格什么也没说,只是飞快地蹲下身,胡乱地将苹果捡回篮子,然后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开,耳根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下午的沙龙时间,气氛有些微妙。大家刚在格兰杰家二楼书房坐定,乔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把劳里告密和梅格撞见的事气冲冲地讲了出来。梅格坐在角落,脸颊绯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无力阻止妹妹的连珠炮。
“……你说恶心不恶心?布鲁克先生居然偷偷藏着梅格的手套!”乔义愤填膺地说,“他这是什么意思?想来抢走我的姐姐吗?真是太可恶了!”
劳里虽然对当时被正主听到有点讪讪,但此刻见乔如此反应,又不服气地辩解道:“这有什么恶心的?我觉得这很浪漫啊!一位绅士悄悄保留心仪女士的私人物品,这难道不是深情的表现吗?”
“浪漫?!这简直……”乔气得语塞,觉得劳里完全不可理喻。
“乔,”塞莱斯特打断了这场争执,“你为什么觉得这件事‘恶心’?仅仅是因为你认为布鲁克先生想‘抢走’梅格?”
“当然!”乔理直气壮地回答,“梅格是我们家的!他凭什么……凭什么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而且、而且梅格才多大?”
塞莱斯特微微颔首,然后转向劳里:“那么,劳里,你坚持认为这是浪漫的?”
“是的!”劳里肯定道,“这证明布鲁克先生对梅格是真心的,这是一种……一种含蓄的倾慕!”
“我明白了。”塞莱斯特点了点头,“我认为,这件事确实有点令人不适。但原因并非乔所说的‘抢走’,而在于这种行为本身——不问自取。”
她目光转向劳里,提出一个假设:“劳里,试想一下,如果布鲁克先生收藏的不是手套,而是梅格更私密的物品,比如……她的内衣或者衬裙,你还会觉得这是浪漫吗?”
“什……什么?!”劳里猛地瞪大眼睛,脸上瞬间露出惊骇和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被这个可怕的想象噎住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那……那当然不行!那太……太越界了!简直是……是变态!”
“看,你的直觉告诉你了。”塞莱斯特淡淡道,“问题的核心不在于物品的价值或是否‘浪漫’,而在于未经允许拿取他人贴身或私密物品这一行为,本身就侵犯了个人边界,值得警惕。手套虽不及内衣私密,但性质上有其相似之处。”
书房里一片寂静,劳里张着嘴,似乎还在消化这个全新的、让他无法反驳的角度。
塞莱斯特又将目光移回低着头的梅格身上,“基于这件事,以及布鲁克先生此次主动请求陪同的行为,我现在倒是明白了几分缘由——他大概是心仪梅格,所以想借此机会表现,拉近关系。虽然我认为,即使他不主动,劳伦斯老先生出于道义和邻居情分,大概率也会派他跟随,确保马奇太太旅途安全。所以,这份‘雪中送炭’的功劳,要客观看待。”
“我想提醒的是,布鲁克先生总体而言或许是个好人,但他目前的这些举动,并非无私和高尚,其中夹杂着明显的私心。同样地,我希望你的感激,不要轻易就转化为所谓的‘报恩’心理,更不要因此就认定这就是爱情……不要觉得因为他帮了忙,就足以托付终身。所谓的‘以身相许’,往往不过是将女性的情感与身体,视作可以偿还恩情的筹码罢了。”
“当然,我并非说布鲁克先生不好,也不是暗示其他追求者就一定更好。重要的是,你需要学会两方面看待事物,理性分析。关键在于,在此事发生之前,你从未对布鲁克先生表露过任何超越普通朋友的好感,对吗?如果在此之前,你对他已经存有一丝一毫的青睐,那么今天我绝不会多说这些。但既然没有,我希望你能冷静看待这份突然被点明的‘心意’,不要被一时的感激或所谓的‘浪漫’冲昏头脑。婚姻是漫长的一生之事,需要的是彼此真正的心动与契合,而不是一时的感动或回报。”
梅格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羞窘,也有一丝被点醒的清明。她轻轻点了点头,“我……我明白了,塞莱斯特……我会好好想想的。”
乔脸上的怒气消散了些,虽然对布鲁克先生依旧没什么好感,但塞莱斯特的分析让她无法反驳,也让她意识到,单纯的愤怒和保护欲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劳里则彻底蔫了,抓了抓头发,嘟囔着:“好吧……好像……是有点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