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第2页)
李行弱没有回大帐。她脱下甲胄,靠在树下擦完铜剑,双手枕在脑后,看士兵们一边整顿,一边说笑。
“把西瀛人打跑了,太平日子总算来了。”
“全仗戎帅坚持西征……”
许是疲倦和病情加身,那些声音忽远忽近。良久,李行弱才从细碎的欢笑里,辨出有人唤她。
“……节下,节下?”
找过来的孟督护,端详着她的气色:“不如歇一晚再赶路?”
“不歇了。”
李行弱伸了个腰,从她手中接过踏雪的缰绳,瞥到对方欲言又止:“回去就是加官进爵,光耀门楣,怎么还不高兴?”
“节下伤势未愈,不宜赶路。”孟督护忧心道。
李行弱不以为然地笑笑:“张道英说我会死于过山峰,你也当真?”
国师张道英的谶言从来没有出过错。谁都知道,她一句话就能定人命数。
“她的话也并非全中……”话到此处便断了。见李行弱眼神飘远,孟督护轻声问:“节下在想什么?”
李行弱道:“忽然想起征战的这些年。”
今上在两年前入主朝天城,敕封她为武昭侯,官拜大行台尚书令,准她继续开府养士。另加授都督中外诸军事,外掌六十万兵马,囤兵于西境。
二十四岁位极人臣,过往种种却好像还在昨日。
都说婴儿是在笑声中哭着降生的,唯她不同。她是在漫天哭声中来的人世。
据她娘回忆,生她的那个晚上,梦到天上落下大火,把大地烧成了通红的铁块,人就像跳蚤,在烧红的铁块上煎干了水分。
结果那不是梦魇,她生下来就在烫红的铁块上。先天不足的女婴,连哭都费力,偏又生在草根树皮也没得吃的荒年乱世。她爹抱怨又多一张吃饭的嘴,心一横,背着娘把她扔在了逃亡路上。
饿绿了眼的流民把她抢回去,刚支起铁锅,就被她那糊涂娘踹翻了。
娘抱着她一路跑,跑进了一间破观,在那遇到了道士张道英。
张道英为她看相:“福薄寿短,不如弃之,免得拖累全家。”劝她娘将她丢弃。
当时庙观里还寄住着一位逃难的富商。富商对张道英的断言表示不赞许:“古人有言:行柔而刚,用弱而强。依我看,过于刚强的,往往最先折断,这等病弱不足的孩子,倒未必活不下来。”
富商劝她娘好生抚育,将来必有造化。
然而她儿时确实过于病弱,几度濒死。全赖她娘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一遍遍唤她“那罗”。
“那罗”是异族译名,有“神之眷爱”的意思。娘盼着她能作为神的孩子,得到神的垂怜。
但乱世里,神佛尤其公平,并不会特别眷顾她。
内患未平,西瀛人就从山海的另一边杀了进来,把金银珠宝抢光,男人杀掉,女人掳走,带不走的金殿玉楼砸烂,再放一把大火烧光。
皇城沦陷了,旧帝弃城北逃,他们再度流亡。
自南向北,沙漠到草原,后来又南下投军,从普通的小卒做起……百场大小战役,功名权势加身,养士遍布天下,风光无两。
要说遗憾,便是来不及渡河,彻底铲除西瀛这个心头大患。
等她死了,朝廷未必有人愿领这不讨巧的差事。
“西瀛不灭,奈之若何。”李行弱难得地叹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