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第1页）
不是下班，也远没到上班的点儿。
望序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文档里那行怎么也调不齐的格式，眼皮沉沉耷下，额头抵着冰凉的键盘，意识便断了片。再睁眼时，没有办公室惨白的灯光，没有主机运行的嗡鸣，只有一种……颠簸的、滞涩的晃动感，以及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混合着铁锈、陈年油污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息的味道，直冲鼻腔。
她猛地坐直，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嘎达”一声。眼前景象让她瞬间清醒，又宁愿自己还在梦里。
这是一辆巴士车内。
但绝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条公交线路。车厢内部异常陈旧，像是从上个世纪遗留下来的老古董，金属扶手斑驳掉漆，蒙着厚厚一层污垢。座椅是那种硬塑胶的暗红色，破了好几处，露出里面发黑的海绵。车窗玻璃外，是粘稠得如同墨汁泼洒般的纯粹黑暗，偶尔有无法形容形状的、扭曲的暗影极快地掠过，看不真切，只留下一种被什么东西窥视的恶心感。
光线来自车厢顶部几盏摇摇晃晃的白炽灯，灯罩脏污，光线昏黄不定，将车内所有人和物的影子都拉扯得变形、摇曳，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望……望序？”旁边传来带着哭腔的、细弱蚊蚋的声音。
望序猛地扭头，看见邻座缩成一团的何初。她这个同事，平时在办公室里就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老好人，此刻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双手死死攥着自己的衣角，指关节都泛了白。
“何初？我们这是……”望序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干涩沙哑。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尖锐的痛感明确地告诉她，这不是梦。
“不、不知道啊……我、我好像也是趴桌子上睡着了，一醒来就在这车上了……”何初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眼神惊恐地四下扫视，“这到底是哪儿啊？这些……这些人……”
望序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车厢内的其他“乘客”。
他们大多穿着灰扑扑、样式古旧的衣物，静静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而轻微晃动。没有交谈，没有玩手机，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呼吸起伏。他们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模糊不清，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或者干脆闭着眼，如同一具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整个车厢里，除了巴士引擎那沉闷而吃力的轰鸣，以及金属部件摩擦发出的“吱嘎”声响，就只剩下一种死寂般的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
“前方到站，——”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突兀地响起，报出的站名却是一串无法理解的、由尖锐杂音和扭曲音节组成的怪响，刺得人耳膜生疼。
报站声落下，车厢前部，一个一直背对着乘客、穿着类似旧式售票员制服的身影，缓缓地、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像是生锈齿轮强行转动的姿态，转了过来。
那“售票员”的制服是深蓝色的，洗得发白，戴着同样颜色的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一个线条僵硬、毫无血色的下巴。它的动作一顿一顿，仿佛提线木偶。
它抬起一只戴着白色线手套的手，指向车厢前方某个看不见的点，用一种平直、毫无波澜，却又带着某种冰冷强制性的语调，开始重复：
“上车请刷卡。”
“上车请刷卡。”
“上车请刷卡。”
一遍又一遍，如同坏掉的留声机，在死寂的车厢里回荡。
何初吓得往望序这边又缩了缩，几乎要钻进座椅缝里。“它、它在说什么……刷什么卡？”
望序眉头紧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这场景太过诡异，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但长期伏案工作养成的处理异常问题的习惯，让她下意识地开始寻找逻辑和规则。“不清楚。但它在强调规则，‘上车请刷卡’。”
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只有一部手机，一个空荡荡的钥匙串，还有半包没吃完的饼干。没有钱包，更没有公交卡。她看向何初，何初也慌忙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有。
“上车请刷卡。”售票员重复着，声音似乎离得更近了一些。它开始移动，不再是原地转身，而是迈开了步子，沿着车厢中间的过道，缓缓向后走来。那双白色手套的手垂在身体两侧，随着步伐僵硬地摆动。
它的目标，似乎是……检查？
最先遭殃的是坐在前排靠过道的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他看起来比其他“乘客”要稍微鲜活一点，至少眼神里还有一丝惊恐。当售票员停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时，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徒劳地在身上摸索着，嘴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语句的气音。
“未刷卡。”售票员冰冷的宣判响起。
下一秒，在望序和何初惊骇的目光中，售票员那顶低矮的帽檐下，猛地裂开一道巨大的、不规则的缝隙，边缘布满细密尖锐的牙齿，如同一个可怖的伤口。一股强大的、无法抗拒的吸力从中产生，那工装男人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就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捏住，扭曲、压缩，瞬间被吸入了那道裂缝之中。
“咔嚓。”轻微的、像是骨头被碾碎的声音。
裂缝合拢，售票员帽檐下的阴影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它白色的手套上，甚至连一丝血迹都没有沾染。它继续迈步，走向下一个目标。
“啊——！”何初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又立刻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眼泪汹涌而出，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望序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吞噬？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般蔓延，但与此同时，一种荒诞的、属于社畜的吐槽欲竟然也在绝境中冒头——这什么霸王条款？上车必须刷卡？不支持其他支付方式吗？这运营模式也太落后了吧！而且，这算不算违规载客？超范围经营？
“未刷卡。”
又一个乘客，是个抱着菜篮的老妇人，在同样的流程后，被售票员吞噬。
车厢里的死寂被一种极致的恐惧所取代，剩下的那些“乘客”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他们的身体开始出现细微的颤抖，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骚动的、绝望的气息。
售票员还在不紧不慢地往后走，如同索命的无常，一步步逼近。
何初已经彻底崩溃，把头埋在两膝之间，呜咽着：“完了完了……我们要死了……怎么办啊望序……”
望序的心脏也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从“醒来”到现在的每一个细节。售票员只说了“上车请刷卡”，没有指定卡的类型，没有说不能替代……规则是死的，但执行方式是不是可以变通？就像她平时对付那些奇葩的甲方和死板的公司流程一样，总有漏洞可以钻，总有变通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