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样年华高中(第5页)
那些隔着玻璃柜与前人对话的时刻,会让这个平时冷静自持的老人热泪盈眶。但这样情感外露的时刻很少,大多数时候,外婆只是安静地坐在天井里,看着四方天空上的流云和手里的书信。
她常常会因为写信入迷忘记给宁辞做饭,让她去买泡面,买烧饼,所以宁辞有很多零花钱。
对了,外婆其实还有第四件事,不用每天做,但也经常做。比如无聊的时候,比如现在,她使唤宁辞去内河街的录像厅租一张光碟,使唤人也有跑腿费。
内河街,顾名思义,沿着津河的一条街道,发廊,按摩店,音像店都胡乱堆在那儿,一到晚上,每间店铺都透着玫红色的灯光,因此又叫“红灯区”。
像个妖媚的女人,白天矜持夜晚奔放。
没有小孩愿意去那里,去那里的都是坏孩子,辍学的小混混会带着年轻的女朋友从放映厅走出来,狼狈猥琐的男人环顾四周窜进按摩店,因为有钱人都去县中心那家,听说里面装修很豪华的洗浴中心了。
可宁辞又不是好学生。
她没骑车,双手插兜捏着外婆给的十块钱,小弄堂有近道,七拐八拐就能节约一半的路到那儿,这样她也不用在大路上被别人看到。
她每次都走小路,她确实不是好学生,但也不想被别人说闲话,外婆不说,舅舅会说。
宁辞是个怕麻烦的坏学生。
就在靠近弄口的地方有一家音像店,门对着弄堂不临着主路,嵌在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侧巷里,这样是不太好来生意的,宁辞想。
她推开“津河影廊”沉重木门时,最先闯入鼻间的,是一缕与周围霉旧气息格格不入的、清冽的香水味。
随后,她才看见她。
女人坐在柜台后,背对着门,正对着一面手持的雕花黄铜镜涂抹口红,穿着一件剪裁极好的樱红色丝绒旗袍,肩头搭着一条米白色的羊绒披肩,身姿挺拔,脖颈的线条像天鹅一样优雅。
昏黄的灯光下挽起的发髻一丝不苟,耳垂上两颗小小的珍珠,泛着温润光泽。
听到门响,她缓缓转过身,容貌并非青春逼人,却有被岁月打磨过的风韵,眉眼间藏着故事,看向宁辞时,目光毫不掩饰地打量着。
“老太太要看什么?”她开口,声音不像山里女人那般清脆,带着一点沙哑,不疾不徐,很有磁性。
宁辞有些局促递上纸条,外婆记性不好,也怕宁辞记不住片名特意写的,每次如此。
女人接过纸条,指尖纤细,涂着暗红色的指甲油,宁辞立刻抽回手,女人嗤笑一声。
该死,就像做贼,宁辞皱眉,这次表现依然不好。
她扫了一眼,随手将纸条放在一旁,那面黄铜镜也咔嗒一声合上,随即从柜台出来,在货架上翻找,旗袍紧致包裹着身材在陈旧的屋子里晃动,宁辞转头看着门外。
“《花样年华》,呐,十块钱,”女人递给她碟片,言简意赅,“别弄坏啊,弄坏五块钱不退了。”
说完把碟子放在柜子上,便不再看宁辞,转而拿起一本页面泛黄的《电影艺术》,就着台灯看了起来。
“知道了。”
宁辞飞快从柜子上拿过碟片风一样蹿出去,跑进幽近的巷子深处。
给外婆把碟片放进DVD,这东西有点年头了,是外婆找舅舅托人在日本买的牌子,一直用到现在,质量不一般。准备好茶糕,宁辞去楼上拿了衣服下来洗澡,洗完出来时外婆又是昏昏欲睡,真不知道她到底是看进去了还是没看进去,但你要是关了电视她立刻就会醒,问一句你怎么把我电视关了。
宁辞回到自己房间,在二楼,一扇雕花木窗半开着,她脱了鞋躺在床上,眼睛在黑夜里亮晶晶的,垫着脑袋看着窗外被乌云遮住光晕,听楼下电视里演员的对白。
山里的天气说变就变,白天还晴空万里,入夜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雨点打在黛瓦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汇成细流,从翘角的屋檐滴落,在天井的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木窗被风雨引诱着吱呀作响,宁辞不得不穿鞋起身,走到桌子旁,拿起草稿本里撕了一页纸,折叠折叠再折叠,一下塞进窗棂缝隙里。
可算是清静了一些。
“如果有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跟我走?”这个电影宁辞之前在电影频道看过,周慕云准备离开香港前往柬埔寨问苏丽珍的。
迷迷糊糊间,她的梦里听见有人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