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时月亮便失去了光辉(第2页)
……
深夜,书房灯火未熄。
严胜仍在练字。一张又一张宣纸铺开,写满,被搁置一旁。他的动作依旧沉稳,笔锋却一次比一次更为用力,几乎要穿透纸背。
时玖轻轻走上前,将一杯温茶放在案边。
“时辰不早了。”她低声提醒。
严胜笔锋未停,声音有些低哑:“再写完这一张。”
他写完最后一个字,搁下笔,却没有立刻起身。目光落在自己写满字迹的纸上,又移向旁边——那里放着缘一白日里随意写下的几行诗,笔触虽稚嫩,却已初现风骨。
“他学得很快。”严胜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比所有人都快。”
时玖静立一旁,没有接话。
“父亲今日问我,”他继续说道,目光仍停留在那些字迹上,“若缘一将来剑术超越于我,该如何自处。”
他抬起眼,看向时玖。烛火在他眼中跳动,映出深不见底的幽暗。
“我回答父亲:那是继国家之幸。”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清晰可辨,“有如此天赋的子弟,家族方能长盛不衰。”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烛芯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这个答案,”时玖轻声问,“是你真心的吗?”
严胜沉默了很久。
“真心与否,并不重要。”他终于说道,声音里透出一种疲惫的清醒,“重要的是,这是身为继承人必须给出的答案。”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时玖,”他背对着她,声音很轻,“你觉得……努力若永远追不上天赋,努力还有意义吗?”
时玖走到他身侧,与他一同望向黑夜。
“我不知道努力是否有意义。”她诚实地说,“但我知道,严胜就是严胜,不是因为他比谁强,或不如谁,只因为他是严胜。你的剑,你的字,你处理府务时的审慎,你作为兄长对缘一的照拂……这些,都是独一无二的。”
严胜侧过头看她。月光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清俊却紧绷的轮廓。
“独一无二……”他低声重复,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或许吧。”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立在窗前。时玖亦不再多言,默默守在一旁。
深夜的书房里,烛火将两个人的影子投在纸门上,微微摇曳。
严胜仍在练字,这已是今晚的第三十七张纸。他写得极慢,每一笔都凝着沉重的力道,仿佛要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钉进纸里。
时玖安静地跪坐在一旁,为他研墨。
“嗒。”
一滴墨从笔尖坠落,在刚写好的字迹上晕开一团不合时宜的污渍。
严胜的动作顿住了。他盯着那团墨迹,笔杆在指间微微发颤。
时玖没有抬头,继续研着墨,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这张给我吧,我正缺一张练字的废纸。”
严胜沉默片刻,将那页纸推到她面前。
时玖接过,铺在自己膝前。她从笔架上另取了一支稍细的笔,蘸了清水,就着那团墨污的边缘,轻轻描画起来。
严胜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了过去。
只见她笔尖轻点,以那团墨迹为心,勾勒出几片舒展的荷叶。又用极淡的墨色晕染开去,添上一茎半开的荷花,那朵荷恰好绽放在被他写坏的那个字旁,仿佛本就是画中应有之物。
“小时候学画,师父总说,”时玖一边勾勒着花瓣的纹理,一边轻声说道,“污渍未必是败笔,看你怎么用它。”
严胜静静看着,她的神情专注而平和,仿佛此刻不是在修补一张写坏的字,而是在完成一件极精致的艺术品。
“好了。”片刻后,她搁下笔,将纸轻轻转过来给他看。
墨污化作了荷塘一角,他原本力透纸背的字迹,此刻倒成了画上题词般的点缀。整张纸忽然有了生机,甚至比方才单纯的字幅更显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