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间章(第3页)
是什么困住了但?是那四十人的存在本身。
未的目标,在这一刻,发生了根本的转变。未的目标,在这一刻,发生了根本的转变。
之前他想“救”但,想法是混乱的,带着侥幸的,试图寻找漏洞、制造机会、影响进程。但现在,他明白了,问题的核心从来不是什么机会或漏洞,而是人。是那支前来执行“净化”的穆希纳什小队,以及他们背后那四十人的骑士团。
是这些人的存在,他们的任务,他们的武力,构成了但无法挣脱的锁链。
只要他们还在,但的循环就不会停止,直到某一次拖延失效,他被彻底带走。
那么,如果要真正地“解决”但的危机,方法只有一个,简单、直接、粗暴到令人窒息——
杀了他们。
只要他们继续纠缠,就杀光那支前来接触的小队,杀光那四十个骑士团成员。
这个念头如此疯狂,如此不切实际,让未自己都感到一阵晕眩。一个人,对抗四十个精锐中的精锐?这已经不是以卵击石,这是尘埃妄想撼动山岳。
但是……
未缓缓抬起头,目光望向地堡的方向,又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那本生死之誓,看到了自己无数次死亡后留下的印记。
他拥有一样东西,一样在常规逻辑下毫无价值、但在此刻却可能成为唯一变数的东西——无限次重来的机会。
是的,他战力极低,在那些骑士面前不堪一击。是的,对方装备精良,配合无间,几乎没有破绽。是的,这任务看起来根本不可能完成。
但这不再是一个现实世界的任务。这变成了一场游戏。一场难度高到令人发指,玩家属性弱得可怜,但拥有一个绝对特权,一个无限复活、无限读档的游戏。
玩家要做的,不是一次通关,而是用无数次死亡,去试探,去学习,去记忆,去找到那可能存在的一丝丝规律,去积累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优势,然后用成千上万次失败铺路,去赌那唯一一次的成功。
未的心脏,在长久的麻木和疲惫后,第一次,如此剧烈、如此灼热地跳动起来。不是因为希望,而是因为一种近乎毁灭的专注。
他不是为了成为英雄,也不是为了报答什么。或许,只是因为他受够了。受够了自己的无力,受够了眼睁睁看着,受够了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一点让他觉得不同的东西,也要被同样冰冷的规则碾碎。
既然常规的路都走不通,既然这个世界用规则和力量碾碎一切,那么,他就用这个世界无法理解的、最笨拙也最残酷的方式,撬开一条缝。
用命去填。
一条命不够,就十条。十条不够,就一百条,一千条,一万条。
直到把那看似坚固无比的“不可能”,砸出一道裂痕。
未从角落里站起身,拍了拍沾满灰尘的袍子。眼神里的空洞和麻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平静之下,是即将沸腾的熔岩。
其次,他需要武器,合适的武器。匕首近战是找死。他需要远程,需要隐蔽,需要能针对铠甲或魔法防护的特种装备。地堡里或许有些存货,但不够。他需要信用点,需要去黑市,寻找那些真正能对高阶防护造成威胁的“脏东西”,哪怕是一次性的。
未深吸了一口教堂里浑浊的空气,迈步离开角落。他的身影依旧穿着灰色的修士服,但内在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燃烧起来,指向一个清晰得令人战栗的目标。
心,从未如此清醒地灼热过。
……
(以下以但的第一人称视角叙述)
第一次注意到那个身影,是在冬末的救济粥棚。
空气里飘着烂菜叶和廉价谷物的霉味,还有人群积攒了一冬的绝望。我捧着圣典站在稍高的台阶上,念诵千篇一律的祷词,声音大概连自己都听不清。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麻木或贪婪的脸,像扫过一片被严寒摧折过的枯草。然后,我看到了一个……轮廓。
他站在队伍偏后的位置,个子比周围大多数人都要矮上一截,这使得他在人群中像一个小小的凹陷。头发是罕见的白色,不是老人那种枯槁的灰白,而是一种近乎剔透的银白,在加仑城永远灰蒙蒙的背景里,显得有点扎眼。他没怎么抬头,一直微低着,侧着脸,似乎在避免与任何人视线接触,包括分发物资的我们。我只能看到他略显单薄的肩膀,和一头醒目的白发。
轮到他的时候,我机械地递过去一份标准配给。他伸出手来接,手指细长,但指节和虎口有很明显的茧子。他接得很稳,没说话,只是极快地点了下头,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什么,然后就攥着东西,迅速缩回了人群边缘,依旧低着头。全程没有与我对视。
加仑城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带着过去痕迹、挣扎求存的人。他很快就被我抛在脑后,淹没在下一张麻木或急切的面孔里。
再次有交集,已经隔了一段时间,是在那个月光异常清晰的垃圾场夜晚。我因为圣痕的疼痛无法睡眠,心情紧绷,行动迟缓。就在我以为四下无人时,却在堆积如山的废弃物拐角,撞见了他。
他背对着我,手里握着一把短刀,刀尖向下,脚下躺着一个已经不动的人影。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的脚步惊动了他,他猛地转过身。
月光正好打在他的侧脸上。这一次,我看清了他的脸。确实很年轻,甚至可以说……轮廓带着一种未完全褪去的柔和。皮肤在月光下显得很白,几乎和他银白的头发融在一起。他的眼睛是浅色的,在黑暗里看不太清具体颜色,但能感觉到目光瞬间锁定了我,冰冷而警惕。
我们隔着一段充满铁锈和腐臭味的空气对视。他没动,我也没动。我看清了他脸上溅到的几点深色痕迹,也看清了他握刀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分明。然后,我的视线无意中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有一簇睫毛,在靠近眼中的地方,似乎天生就比其他的要长一些,在月光的勾勒下,投下一小片格外清晰的阴影,随着他轻微的呼吸颤动。这个细节,在这种剑拔弩张、生死一瞬的环境里,显得异常突兀。
他似乎也认出了我,眼中的警惕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沉了。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几秒,谁都没有先开口,也没有任何动作。空气里只有远处风吹过废弃金属的呜咽,和脚下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腥气。
然后,他做出了决定。他极其利落地手腕一翻,用一块破布擦净刀身,收刀入鞘,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多余。他甚至没有再看地上那具尸体一眼,也没有再看我,只是侧过身,迅速而无声地没入旁边一堆更高大的机械残骸阴影里,消失了。从始至终,他没有对我说一个字,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诸如慌乱、凶狠或解释的情绪,只有一种完成任务后的、冰冷的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