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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间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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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屑混着尘土,沾满了未干涸的血沫,黏在他的脸颊上,带来冰冷的刺痛。未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耳中是狼耳男子和他同伙们渐行渐远的、粗鲁的谈笑声,中间夹杂着对这次“一无所获”的咒骂,以及那本“破书”最终被证实为“彻头彻尾的垃圾”的嘲弄。他们甚至懒得再看他一眼,像丢弃一袋真正的厨余垃圾般,将他留在了这堆满废弃金属和工业残渣的角落。

身体的疼痛是庞大而混沌的,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近乎麻木的神经。左侧肋骨处传来尖锐的、呼吸都会加剧的刺痛,右肩完全失去了知觉,只有一种深沉的、闷胀的痛楚根植在那里。喉咙里泛着浓重的铁锈味,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牵扯着不知名内脏的损伤。他不需要刻意屏息,身体自身就已经因为重创而进入了某种节能模式,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他只是……动不了,也不想动。全身的力气仿佛都随着刚才那沉重的一击和随后的踢打而流失殆尽,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嵌入骨髓的疲惫。

他不需要伪装,他此刻的状态,与死亡相差无几。

脚步声和谈笑声彻底消失在远处建筑的拐角,只留下寒风穿过金属缝隙的呜咽,像是为这片废弃场奏响的、永恒的哀歌。未依旧没有动。他的意识漂浮在疼痛与虚无的边缘,如同过去两百多次轮回中,在死亡与重生之间那短暂的、混沌的间隙。他感受着身下积雪缓慢融化带来的、逐渐渗入衣物的湿冷,感受着伤口处持续不断的、仿佛背景噪音般的钝痛,也感受着那本被随意丢弃在几米外、半埋在油污雪堆里的生死之誓传来的、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共感连接——一种冰冷的、异物存在的确认。

时间在疼痛中变得粘稠而缓慢。远处城市的霓虹灯光怪陆离地闪烁着,将这片废弃场切割出明暗交错、不断移动的怪异阴影,映照在他半睁半闭、缺乏焦距的瞳孔里。他像一块逐渐失去温度的石头,等待着,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承受着。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十几分钟,但在未被痛苦拉长的时间感知里,却漫长如又一次轮回的缩影。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依靠本能地,试图聚集起一丝力气。动一根手指都显得无比艰难,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发出抗议。

就在他试图用尚存一丝知觉的左手微微撑起身体时,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带着某种沉重力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再次传来。

未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他本就如同死物。只是那漂浮的意识,捕捉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节奏——是那个狼耳男子。还有那钢骨尾巴偶尔拖过地面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金属刮擦声。

他去而复返。

为什么?这个疑问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涟漪,旋即沉没。未的大脑被疼痛和麻木占据,没有精力去分析,去推演。他只是“知道”他回来了,仅此而已。

狼耳男子的阴影再次笼罩了他。未能感觉到那带着硫磺和野兽气息的呼吸喷在他的后颈,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意味。一只覆盖着粗硬毛发的手,再次粗暴地抓住了他的头发,将他的脸从泥泞中提了起来,仔细看了看。

“啧,看来是真不行了。”狼耳男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烦躁和不耐,“流了这么多血,骨头估计也断了几根……真他妈晦气!”

未任由自己的头颅被摆布,脖颈呈现出重伤者特有的无力感。他眼帘低垂,目光涣散,嘴角和鼻孔周围的血污在寒冷的空气中已然半凝固。

狼耳男子松开手,他的头再次重重地磕回地面,带来一阵短暂的、几乎被更大痛楚淹没的撞击感。未连闷哼都没有发出。

接着,靴尖再次踢踹在他的腰侧,力度比之前更重,似乎是为了确认。未的身体如同破败的玩偶般随之晃动,依旧没有任何生命应有的反应。剧痛如同电流般窜过,但他只是更深地蜷缩进意识的深处,被动地承受着。

“妈的,没气了。”狼耳男子蹲下身,粗糙的手指在他颈动脉的位置随意按了按,停留的时间很短,显然没什么耐心。“带个快死的返祖崽子回去,屁用没有,还得浪费药剂和食物,亏本买卖。”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仿佛要掸掉什么脏东西。“算你倒霉,也算老子倒霉,白跑一趟。还以为能有点……算了。”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未能说出口的、或许是关于“价值”的盘算落空后的悻悻。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真正地、毫不留恋地远离。

未依旧维持着原状,像一具被彻底遗弃的残骸。狼耳男子的话碎片般地传入他麻木的意识里——“带回去”、“浪费”、“亏本买卖”。这些词语没有激起他太多的情绪,只是如同冰冷的标签,贴在了这次“死亡”的经历上。带回老巢?能有什么好事呢。无非是更彻底的榨取,器官?苦力?或是其他更不堪的用途。在这座城市底层,一个“返祖崽子”的剩余价值,无非就是这些了。死了,反而清净。

又过了许久,直到寒冷几乎要将他僵硬的躯体彻底冻结,直到伤口的疼痛因为低温而变得迟钝,未才凭借着一丝残存的本能,开始挣扎。

他并没有一个清晰的“计划”,只是生存的本能在推动着他这具破败的身体。他先用左手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挪动,然后是尚且能轻微活动的右腿,借助旁边废弃金属的棱角,一点点地将自己从俯卧的姿态,变成了半靠着的姿势。这个过程漫长而痛苦,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细微声响和肌肉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浸透了他破旧的衣物,又在低温下变得冰冷。

他靠在锈蚀的管道上,剧烈地、却无法深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子在肺部刮擦。视线因为失血和疼痛而阵阵发黑,远处的霓虹化作了模糊扭曲的光斑。

他还“活着”。这个认知对他而言,并无喜悦,只是一种状态的确认。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落在几米外那本半埋在污雪中的生死之誓上。那猩红的封面,在杂乱灰暗的背景下,依旧刺眼。一种复杂的、近乎惰性的牵绊感,让他无法真正将其遗弃。它代表着痛苦,代表着循环,却也代表着……某种他无法摆脱的“熟悉”。

他喘息着,积蓄了许久的力量,然后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下半身,用左手和身体的蹭动,一点一点地,向那本书的方向挪去。雪地和泥泞在他身后留下了一道断续的、混合着暗红血渍的痕迹。

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冰冷而坚硬的封面。一股微弱的、熟悉的共感刺痛传来,仿佛在确认连接未曾中断。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书从雪堆里抠出来,抱在怀里。书册的冰冷透过衣物渗入皮肤,反而带来一丝对抗昏沉的刺激。

该往哪里去?

这个问题如同轻烟般飘过他空茫的脑海,没有答案。城市深处?那里是狼耳男子离去的方向,意味着更多的危险和未知的恶意。退回雪原?实验室的通风管道是永恒的起点,是另一重形态的囚笼,等待着下一次注定的失败。

他靠在管道上,怀抱着冰冷而沉重的书,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交错闪烁的霓虹。一种深沉的、浸透骨髓的疲惫和虚无感攫住了他。动与不动,似乎都没有太大区别。死亡是熟悉的回归,而生,不过是通往下一次死亡的、充满痛苦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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