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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间章2(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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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金属划过皮肉,切入骨骼间隙,发出一种沉闷而滞涩的声响。未几乎是屏住呼吸,感受着刀柄传来的、因阻力而产生的轻微震颤,直到那震颤骤然一松——刀刃突破了最后的阻碍,深深没入。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浸湿了他的手,顺着指缝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溅开细小的、暗色的花朵。

他猛地抽回匕首,身体向后踉跄一步,避开对方因剧痛和生命流逝而最后挥出的、无力的一击。对方软软地瘫倒下去,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眼睛还圆睁着,里面映出未自己模糊而苍白的倒影,以及头顶加仑城那永远灰蒙蒙的、不透光的天空。

未站在那里,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一道新伤,那是刚才被对方金属指虎擦过的位置,火辣辣地疼。但比这疼痛更清晰的,是喉咙深处那股熟悉的、翻涌上来的恶心感。嘴里充满了唾液,带着铁锈般的味道,他必须用尽全力吞咽下去,才能压制住呕吐的冲动。握着匕首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纯粹的、过度的生理反应,仿佛他全身的神经都在为刚才那短暂而暴烈的接触而尖叫。掌心湿滑,分不清是汗,还是血。

这不是第一次了。

自他在地堡里得出那个冰冷的结论,并用信用点换来这把哑光匕首后,类似的场景,在不同的角落,以不同的方式,已经重复上演了数次。怀沙显然没有放弃追索他这个“叛逃者”和“麻烦制造者”。俱乐部的打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出现在他可能出现的区域越来越频繁。他们不再总是单独行动,有时是两三人一组,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街头巷尾的每一个阴影。

走在街上,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如芒在背的紧张感。以前,加仑城的危险是弥漫的、无差别的,如同污浊的空气。而现在,危险有了具体的形状和颜色——那些暗红的斑点,在灰暗的人潮中时隐时现,带来针扎般的威胁。基因净化队的悬浮车和制服固然可怕,但它们代表着某种“官方”的、相对有规律可循的秩序。而怀沙的打手,他们只遵循怀沙一个人的意志,行动更加隐秘,手段更加直接,目的也更加明确:抓住他,或者,除掉他。

这种被特定目标持续追猎的感觉,比面对整个城市的漠然敌意,更让人神经紧绷。未感觉自己像一只在玻璃迷宫里奔跑的老鼠,追捕者就在迷宫之外,冷冷地观察,随时可能从某个意想不到的转角伸出手来。

支撑着他的,是那个在无数个冰冷夜晚反复咀嚼、几乎已经成为一种执念的信念:论力量,论魔法,论资源,论对这座城市的熟悉程度……他或许都不如他们。但是,他有一条他们永远无法比拟的优势——他可以重来。

这个念头,在某些时刻,会带来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当匕首刺入敌人身体,感受着生命从对方眼中流逝时,他脑中会冰冷地闪过一个对比:这是你的终结。而我的终结,不过是生死之誓书页上,一个即将被新数字覆盖的旧墨迹。你们只有一次机会,每一次施法,每一次追捕,每一次呼吸,都是不可逆的消耗。而我……我还有下一次。下下次。

当威胁明确降临,当他判断求饶或逃跑无效(怀沙的人似乎很少接受求饶,他们的目标明确且冷酷),他就会握住靴筒里的匕首。

但他很快发现,杀人固然困难,但将这种极端暴力行为作为一种可持续的、受控的生存手段更是难上加难。这不仅仅是心理上的障碍,更是技术上的困境。

他不懂如何把人敲晕而不把人敲死。

这个看似简单的需求,对他而言却如同天堑。他的“反击”往往直接走向了最极端的结果。他不是嗜杀,每一次匕首刺入身体,带来的不是快意,而是叠加的恶心、颤抖和事后更长时间的精神恍惚。但他没有选择。在对方饱含恶意的攻击下,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逼仄空间里,他无法去精细计算如何恰好打断对方的胳膊或敲晕对方。生存的本能驱使他攻击最要害、最易得手、最能立刻解除威胁的部位:喉咙,心口附近,或者猛刺腹部后狠狠一搅。

他有他的底线,一条他自己死死攥住、不容逾越的线:等对方先出手。需要看到对方眼中确凿的杀意,需要听到武器挥来的破风声,需要感受到那实实在在的、意图伤害他的动作。这个信号,像是一个开关,一个将他从日常紧绷的逃亡状态,切换到那种冰冷的、为生存而杀戮状态的许可。没有这个信号,他无法说服自己主动将匕首送入另一个人的身体,即使那个人是怀沙的打手,即使他知道对方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他。

这条底线让他陷入了更多的危险。好几次,他明明提前察觉了跟踪或埋伏,却不得不等待,直到对方率先发动攻击,他才敢“合法地”进行那致命的反击。这往往意味着他会受伤,意味着搏斗会更加狼狈和惊险。但他固执地坚守着。仿佛这条线,是区分“被迫自卫的怪物”和“主动狩猎的野兽”的最后一道藩篱。一旦他主动跨过去,他似乎就真的变成了和怀沙、和这座城市里其他黑暗面毫无区别的存在。他需要这一点点区别,哪怕它代价高昂,哪怕它看起来如此可笑和不合时宜。

这一次的袭击发生在一个堆满废弃工业零件的偏僻角落。对方只有一个人,但体型格外魁梧,手里拎着一根焊接了金属刺的粗钢管。未几乎是立刻认出了那暗红色的夹克下摆。他没有跑,而是慢慢后退,背靠着一堆生锈的齿轮,右手不动声色地垂落,指尖触到了靴筒里冰凉的匕首柄。

“小虫子,挺能躲。”打手一步步逼近,钢管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怀沙先生说了,活的死的都行。不过我看……死的更省事。”

未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对方的手臂和肩膀的肌肉线条。他在等待那个动作。

打手显然不耐烦了,低吼一声,钢管带着风声拦腰扫来。未猛地向旁边扑倒,钢管重重砸在他刚才倚靠的齿轮上,溅起一串火星。他翻身滚开,匕首已握在手中,半蹲着身体,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猫科动物。

攻击接踵而至。钢管挥舞得虎虎生风,未在有限的空间里狼狈地躲闪、格挡他寻找着空隙,但对方的攻击貌似有魔法加成,很密集,力量也极大,他很难近身。

肋下被擦到,一阵剧痛。未闷哼一声,动作一滞。打手眼中凶光一闪,钢管高高举起,朝着他的头颅全力砸下!

就是现在!

未没有向后躲,反而猛地向前,撞进了对方的怀里。在对方因这出乎意料的动作而略微失去平衡的瞬间,他握紧匕首,由下而上,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捅进了对方的下颌与脖颈连接处的柔软部位!

打手的动作僵住了,高举的钢管停滞在空中。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几乎完全没入自己颈部的匕首柄。未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血喷溅到自己的脸上,能闻到那股浓烈的腥气。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看着对方庞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倒地,钢管脱手,哐当一声滚到远处。

结束了。

未靠在一根冰冷的铁柱上,慢慢滑坐在地。呕吐感比任何一次都来得凶猛,他侧过头,干呕了几声,只吐出一些酸水。握着匕首的右手抖得厉害,连带着整条手臂都在痉挛。他低头看着手上和袖口沾染的、已经迅速变得粘稠暗沉的血迹,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远处似乎传来了脚步声,可能是被刚才的动静吸引来的。未强迫自己站起来,用颤抖的手在打手尸体上摸索了一遍,拿走了一些信用点和有用的零碎。然后,他跌跌撞撞地离开这个角落,钻进更复杂的废弃管道深处。

靠在冰冷的管壁上,他才允许自己稍微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每一次,都是这样。剧烈的生理反应,精神的短暂空白,然后是漫长的不适和挥之不去的片段闪回。杀人很困难。每一次都像第一次那样困难。身体并不习惯这种暴力的输出和承受,心灵更是承受着无声的、持续的磨损。

但他还得继续。只要怀沙的打手还在,只要这座城市的恶意还在以具体的形式追逐着他,他就必须握住这把越来越沉重、越来越让他感到厌恶的匕首。

他从怀里掏出生死之誓。书页似乎又厚重了一些,那猩红的色泽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在流动。他没有去看上面增加了多少数字,只是紧紧攥着它,仿佛它能吸收掉一些他手上的粘腻和心中的冰冷。

然后,他抽出水囊,开始清洗匕首和自己的手。水流冲淡了血迹,却冲不走皮肤纹理里和指甲缝中那种仿佛已经渗入的颜色与感觉。他仔细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匕首的刀刃和柄,直到它重新反射出哑光的、毫无感情的金属色泽。

擦干净,收好。深呼吸,尽管空气中充满了铁锈和机油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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