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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间章(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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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接着,往往是惩罚性的、远超负荷的高强度训练,或者是一剂带来强烈眩晕与虚弱感的抑制剂,让他肌肉酸软,精神涣散,再也无法集中精力去思考何为“主动”。

未彻底困惑了。他像一只被反复调整方向的陀螺,在“我希望你主动”和“谁允许你主动”的矛盾指令中晕头转向,心神不宁。他渴望维持那段相对平和、具有“意义”的关系,但博士显然不只想维持。博士想要更多,却在他试图给予时,又狠狠地将他的手打落,并将他推入更深的迷雾。

这种令人窒息的矛盾拉锯,在一次深夜的谈话中,被推向了一个危险的临界点。

那晚,未完成了一轮极限耐力测试,虚脱地靠在冰冷的金属墙边。博士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记录数据,而是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隔着一臂的距离。实验室的主灯已熄灭,只有几盏备用电源发出幽蓝的微光,勾勒出博士那张年轻却毫无生气面孔的轮廓。

“未,”博士的声音在近乎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具有穿透力,“我们之间的信任,似乎还存在隔阂。”

未抬起沉重的眼皮,沉默地看着阴影中那张俊美而非人的脸。

“我给了你机会,希望你向我证明,你不仅仅是服从,你拥有更重要的东西——自主的意志,以及将这份意志,毫无保留地用于守护我的决心。”博士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实体,沉重地压在未的身上,“但我一次次失望。你依然在等待,在观望。你在害怕什么?害怕我的惩罚?还是…害怕承担‘主动’所带来的那份责任?”

未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说,我尝试过,但您推开了我。

博士似乎精准地捕捉到了他未成形的思绪,缓缓摇头,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失望与诱惑的意味:“那些只是测试,未。测试你的意志是否坚定,是否能坚持自己的选择,即使面对我的否定。真正的‘主动’,需要更决绝的勇气……一种……敢于打破现有格局、甚至敢于挑战我权威的魄力。”

他向前倾身,幽蓝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中闪烁,如同深潭下摇曳的鬼火。“这样吧,未。我们做一个约定,一个真正的、能够通往平等的约定。”

博士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得如同冰凌碎裂:

“只要你能,在某一个时刻,纯粹凭借你自己的意志,不是在我的指令下,而是完全源于你自己的想法——把我推倒一次。不是字面意义上的伤害,而是完成那个动作,那个象征着你敢于突破界限、敢于触碰权威的动作。”

“只要你做一次,”博士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身后的翅膀似乎也因这承诺而微微舒展,投下更浓重的阴影,“我就立刻停止所有这一切训练和实验。我保证,我会把你当成一个平等的人来看待。我会兑现我最初的承诺,带你离开这里,去看真正的天空。不是这虚假的投影,是真实的、广阔无垠的外界。”

未的心脏猛地一缩,随即疯狂地跳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声响。平等?离开?真实的天空?这些词汇所构成的图景,对他而言,比任何超凡的能力、任何强大的力量都更具毁灭性的吸引力。那是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敢仔细触摸的、最脆弱的渴望。但同时,这个动作本身所蕴含的冒犯、亵渎与颠覆性,让他感到一阵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这不仅仅是动作,这是对博士所代表的绝对权威、对他整个生存世界的彻底僭越。

接下来的日子,未陷入了更深的煎熬。博士的“约定”像一枚涂抹着蜜糖的毒苹果,散发着诱人香气,他却能清晰地嗅到其中致命的成分。他暗中观察着博士,每一次博士背对他操作精密仪器,每一次博士靠近他进行检查,那个危险的念头都会不受控制地窜出来——就是现在吗?推倒他,换取那梦寐以求的一切?

但他不敢。那无形的规则,那长久以来刻入骨髓的敬畏与服从,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阻挡着他的每一次冲动。而博士,似乎也在极富耐心地等待着,眼神中那抹期待与审视越来越浓,甚至逐渐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猎物踏入陷阱前的焦躁与兴奋。

契机,最终降临在一个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午后。空气仿佛凝固,只有仪器持续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博士正俯身,专注于调整他手臂上的传感器,白色的实验服在未的眼前构成一个毫无防备的、却又充满压迫性的剪影。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消毒水与某种非人气息的味道,此刻成了点燃某种积郁已久情绪的最终引信。

没有预兆,没有权衡,理智的弦在那一刻彻底崩断。

仿佛是潜意识的驱动,是积压的所有困惑、渴望与愤怒的总爆发,未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决断。积蓄在肌腱中的、被长期严格规训的力量,在这一刻悍然脱离了指令的束缚——

他的右手扣住了博士略显单薄的右肩,指节因极度用力而瞬间失血发白,隔着一层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骨骼的轮廓与脆弱。与此同时,他的左脚如同最精密的楔子,悄无声息地嵌入博士双脚之间的空隙,形成了一个无法抗拒的支点。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超越了思考。

博士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丝真正的惊愕掠过他年轻的脸庞。平衡被瞬间打破,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就在那头柔软的发丝即将与冰冷坚硬的合金地面发生猛烈碰撞的刹那,未的左手——仿佛经历过千万次本能演练——以更快的速度、带着一种近乎荒谬的保护欲,精准地垫了过去。手背骨骼与无情地板接触的闷响,被博士倒地的更大重量所掩盖。

“咚。”

一声沉闷的撞击,混杂着布料摩擦的细碎声响,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惊心动魄。

博士仰面倒在了地上,未被他自己的力量和这保护性的动作牵连,不可避免地随之倾倒。他的右膝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左腿半曲,整个人因左手垫在下方而形成一个向前伏倒的姿态,几乎完全笼罩在博士之上。他们之间呼吸可闻,未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博士瞬间加速的心跳与急促的呼吸起伏。那双近在咫尺的、非人的眼睛里,最初的惊愕如同潮水般退去,一种灼热的、扭曲的、近乎癫狂的狂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汹涌而上,彻底占据了一切。

死寂之中,只剩下两人粗重交错的喘息,如同风箱。

博士没有挣扎,没有怒斥。他就那样躺在那里,感受着肩头未那只尚未松开、甚至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感受着后脑勺下方那只手传来的、带着痛楚的保护性触感。他的嘴角开始无法控制地抽搐,然后,一种低沉而诡异的、仿佛来自深渊的笑声,从他喉咙深处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

“呵…呵呵…哈哈哈——”

笑声在空旷的实验室里膨胀、回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和毫不掩饰的胜利感。

“你做了…你终于做了!”博士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扭曲嘶哑,他甚至抬起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攥住了未按在他肩头的那只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碾碎骨骼,“越界!完美的越界!在反抗中依旧保留着可悲的克制!在僭越时还不忘那可笑的职责!这就是我要的!不是温顺的绵羊,是一头被锁链拴着、却懂得何时该对主人龇出利牙的野兽!”

未僵在半跪的姿态里,浑身冰冷。博士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精准地刺穿了他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没有平等,没有承诺,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认可。他耗尽所有勇气、混合着保护与冒犯的孤注一掷,在博士眼中,不过是一次极其成功的、期待已久的行为观测样本。

希望,在此刻彻底熄灭。那一次耗尽了他全部心力、小心翼翼的行动,非但未能撼动权力高墙的一丝一毫,反而像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将他彻底推入了万劫不复、永无天日的深渊。

几天后,一批全新的、结构更加复杂、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侵入性仪器被运进了实验室。从那天起,未很少再从冰冷刺骨的手术台或者那粘稠窒息的培养仓里下来了。

博士对他所谓“主动”和“潜力”的“开发”,变成了更加残酷、更加没有底线的身体与精神层面的彻底改造。那些仪器仿佛旨在挖掘、剖析并最终控制他内心深处每一个可能产生“反抗”或“自主”念头的神经元,试图将这份刚刚被诱导出的、可怜的“野性”,与某种更强大、更绝对的控制信号强行绑定。他仿佛被置于一个永恒的刑架上,博士既要他拥有锋利的獠牙,又要确保这獠牙的每一次伸缩,都绝对遵循主人的意志。

而那个关于成年后离开的承诺?如同一个早已被戳破的、五彩斑斓的肥皂泡,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实验室永恒不变的消毒水气味中。未的十八岁生日,在死寂中到来,又在一片虚无中悄然逝去。没有任何提醒,没有任何表示,博士甚至吝于提起任何一个与之相关的字眼。唯有新一轮、更深层次的神经介入实验,在他生日当天准时启动,冰冷而精确,仿佛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实验日代码。

最终,那曾让他甘之如饴、视为恩赐的“温和”枷锁,如今已变成了将他彻底钉死在实验台上的、冰冷而绝望的钢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与绝望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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