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3页)
“不可怕。”阿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用布巾慢慢擦干,动作仔细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只是他的想要,太大声,太烫了。像夏天的正午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也容易把自己晒伤。”
她走到石桌旁坐下,夜月立刻凑过来,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的手。金羽兰也在对面坐下,双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阿容,等着她往下说,这是她们之间不成文的惯例,阿容从不会主动讲述,但若金羽兰问了,她大多会给出一些答案,虽然这些答案常常像谜语。
“他想打架,想证明自己是最厉害的那团火。”阿容拿起一颗野果,没有吃,只是放在掌心慢慢转动,“但火需要柴,需要风,需要对手来让它烧得更旺,如果只剩下它自己,或者周围的柴都烧完了,火该怎么办呢?”
金羽兰似懂非懂:“那……阿姐你给他柴了吗?”
“没有。”阿容摇头,指尖轻轻点在野果光滑的表皮上,“我只是让他看了看,他烧得太旺时,可能会先烧掉自己脚下的地。然后问他,是不是真的只想烧东西,而不是……找到另一团能和他烧得一样久,一样亮的火。”
她顿了顿,看向金羽兰困惑的眼睛,试着用更简单的话解释:“就像你练功,如果只是为了打赢所有人,那打赢之后呢?如果这世上再没有你能打赢的人,或者没有你想打赢的人了呢?”
金羽兰愣住,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显然太过深奥,她练功,起初是为了让母亲多看一眼,后来……似乎也成了习惯,成了在阿容身边能稍稍挺直腰杆的依仗,至于之后,她没想过。
“他……被阿姐问住了?”金羽兰小心翼翼地问。
“或许吧。”阿容不置可否,“也可能只是暂时没想明白。不过至少今天,他不会去那边添柴了。”
她终于咬了一口野果,酸甜的汁水在口中漫开。月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远处的喧嚣彻底听不见了,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夜月偶尔满足的咕噜声。
“阿姐,”金羽兰忽然小声说,带着点犹豫,“母亲她……其实很担心你。”
阿容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慢慢咽下。“嗯。”她只应了一声,没有更多评价,仿佛这只是天气晴好般自然的事实。
“那……”金羽兰鼓起勇气,“阿姐你以后……还会去见这样的人吗?”
阿容看向她,少女的眼眸在月光下清澈见底,映着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这个问题背后,藏着更深的恐惧——恐惧失去这片竹林小筑来之不易的平静,恐惧阿容某次出去说话就再也回不来。
“会。”阿容的回答没有迟疑,却也不带任何慷慨激昂,只是平静的陈述,“如果遇到了,如果有必要。”
但她接着补充道,语气是罕见的、近乎安抚的温和:“但这里,有夜月,有你,有……”她顿了顿,似乎在选择合适的词,“……有需要等我回来的人,所以,我会回来。”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悄无声息地落进金羽兰心里。她眼眶微微一热,用力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阿容吃完野果,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起身。“不早了,去睡吧。”
“阿姐也早点休息!”金羽兰连忙站起来,看着阿容转身走向她自己的小屋,绿衣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奇异地蕴藏着能平息风暴的力量。
夜月扑棱着翅膀,跟了进去,门轻轻关上,将一室温暖的灯火和隐约传来的一两声猫头鹰的低鸣关在门内。
夜色如墨,无极殿的喧嚣早已沉淀为权力更迭后的森严寂静。白日里山呼海啸的“至尊”之声,此刻仿佛被厚重的地砖与殿柱吸收,只余下巡逻卫队规律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的更漏。
阿容的身影,如一道没有重量的青烟,悄然避开了所有明暗岗哨,融入无极殿深处一条绝密甬道的阴影中,这里的气息与地面的煌煌威仪截然不同,潮湿、陈旧,带着岩石与灰尘的味道,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欧阳上智的,冰冷而缜密的气息。
甬道尽头,是一扇看似与岩壁浑然一体的石门,没有机关把手,只有几处极不起眼的磨损痕迹。
阿容伸出手指,并未触碰那些痕迹,只是悬停其上,指尖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无形的波纹荡开。片刻,石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片温暖明亮的空间。
这里不像密室,更像一间极其舒适考究的书房,四壁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塞满了竹简、帛书与纸质卷宗,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墨香、上等茶香,以及一种淡淡的,安神的檀木气息。灯火通明,却毫不刺眼,所有的光线都被巧妙引导,落在房间中央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以及书案后端坐的那个人身上。
欧阳上智。
他并未穿着白日那身彰显至尊威仪的华服,只着一件素色深衣,长发未冠,随意披散肩头,正垂眸看着案上一卷摊开的古籍。听到石门声响,他并未抬头,只是将手中的书卷又翻过一页,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喜怒:
“事情办得如何?”
阿容走入室内,石门在她身后悄然闭合。她并未靠近书案,而是在距离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那里有一张为她常备的,铺着软垫的椅子。
她没有坐,只是站在椅旁,肩上的夜月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咕噜了一声,竟自顾自飞向房间一角的鸟架,那里居然也常备着清水和肉干。
“都办好了。”阿容的回答同样简单,目光平静地落在欧阳上智身上,如同在观察一件熟悉的,但今夜气息略有不同的器物。“欧阳世家的叛逆都抓住了,素还真的党羽能控制的都控制了,明日便可以任由先生在万教众人面前发落。”
“很好。”欧阳上智终于放下书卷,抬起眼,那双深沉锐利的眼睛在灯火下审视着阿容。他对她的能力从不怀疑,就像匠人信任自己最精密的工具,但工具是否完全契合主人此刻的心境与需求,仍需确认。
“阿容可觉得,欧阳世家内部,人心杂了些?我登上了这武林至尊之位,底下的人心,是否也在跟着……浮动?”
他问得随意,仿佛只是师徒间一次寻常的考校,但问题本身,却像一枚探针,精准刺向权力更迭后最敏感的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