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第2页)
阿容静静站在月光下,看着。她的目光穿透招式本身,看到的是那个曾经只会模仿、渴望爱的小女孩,如何在十年光阴里,长成了如今的模样。金羽兰的每一分成长,都在这月中天的院落里,在她偶尔的指点与不变的在场中,悄然发生。
这是一个由算计开始,却被时光灌溉出的,真实的联结。
双手收歇,金羽兰气息微喘,期待地望过来。
阿容走上前,指出两三处劲力转换的细微滞涩,亲自示范了更圆融的运劲方式。她的讲解简洁精准,指尖偶尔轻点金羽兰的手腕或肩胛,引导内息流向。
金羽兰学得极认真,身体记忆着阿容触碰带来的,令人安心的暖意。
待她终于掌握要领,欣喜地再次演练时,阿容退到一旁。
阿容的指点很克制,仅限于招式本身的精进,她不会像萧竹盈那样,将武功与爱恨、执念、控制捆绑传授。
对她而言,武学只是一种更有效率的身体运用方式,与使刀、煎药、吹箫并无本质不同。这种剥离了沉重情绪的纯粹,反而让金羽兰学得更快,心境也更开阔。
一趟武功练罢,金羽兰额角沁出细汗,气息却比之前更为悠长。她收势站定,双眼在月光下亮得惊人,不是为了武功的精进,而是为了阿容此刻专注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阿容姐,”她走近几步,声音里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我……我这样练,对吗?”
“嗯。”阿容轻轻颔首,目光扫过她因用力而微微泛红的指节,“形已具,意需缓。你的心,有时比你的动作快。”
金羽兰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她急于求成,想更快变得有用,变得像样,好让母亲多看自己一眼,好让阿容姐姐的目光停留得更久一些,这份急切,阿容看得分明。
“我……我会慢下来。”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带。
“不急。”阿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仿佛有某种安抚的力量,“武功如种树,根深方叶茂。你如今根基已稳,只需日日浇灌,时间自会给你答案。”
这话像是对金羽兰说,又像是对她自己某种心境的映照。时间,是她唯一敬畏,也唯一信赖的法则。
夜风渐凉,卷起庭院角落几片早枯的落叶。阿容转身走向自己那间素净的厢房,金羽兰习惯性地跟在身后半步。
门推开,室内一尘不染,与她离开时别无二致,甚至窗边陶罐里换上了应季的、带着夜露的白色菊花,这定是金羽兰的手笔。
阿容解下随身简单的行囊,不过几件换洗衣物,一些常用药物,几本夹着干枯叶片作书签的杂记,以及用布仔细包裹的刀与箫,还有家里的武君神位。她的家当向来如此,随时可以提起,也随时可以放下。
金羽兰熟门熟路地去点了灯,暖黄的光晕驱散一室清冷,又去小炉上烧了水。水将沸未沸的咕嘟声,成了这寂静里唯一的背景音。
“阿容姐,”金羽兰坐在小杌子上,托着腮,目光随着阿容整理物品的动作移动,“外面……是不是要出大事了?”
她并非懵懂无知,月中天虽偏安一隅,但萧竹盈偶尔飘忽的只言片语,往来客人带来的零星传闻,都让她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阿容将一把晒干的草药放入小抽屉,动作未停。“江湖风雨,从未停歇。”她答得模棱两可。
“那……你会走吗?像以前一样,突然就走了。”金羽兰的问题里藏着更深的忧惧。她不怕阿容离开,她怕阿容像很多人一样,走了,就再也不回来,或者回来时,已面目全非。
阿容终于转过身,正视着烛光下少女毫不掩饰的依赖与不安。那双眼睛里的光,比桂花酿更清,也比月色更烫人。
“该走时,自会走。”她没有欺骗,这是她一贯的准则,“但既来了,便不会不告而别。”
这算不上承诺,却奇异地让金羽兰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她知道阿容从不说虚言,她说会告别,就一定会。
水沸了,金羽兰起身,用滚水烫了杯子,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珍重地打开,是几枚晒干的梅花。“秋天了,没有新梅……这是去年攒的,加点蜜,可以安神。”她有些不好意思,声音渐低,“阿容姐你赶路回来,喝一点睡得安稳。”
阿容看着那几枚蜷缩的、色泽黯淡的干花,又看了看金羽兰指尖因常年练武和做些杂活留下的薄茧,这份心意,细小,朴素,却因其中毫无算计的关怀,而显得沉重。
她接过杯子,梅香在热水中缓缓苏醒,混合着蜜的温甜。“谢谢。”她轻声道。
金羽兰的脸在灯光下微微泛红,满足地笑了,那笑容干净得没有一丝阴霾。
两人对坐,慢慢喝着微甜的梅花水。窗外的月,渐渐移过中天。阿容偶尔说一两句途中见闻,无关纷争,只是某地特殊的草木,某种奇特的习俗,某道风味别致的小食。金羽兰听得入神,仿佛跟着她的言语,也走过了那些山水。
这一刻,没有欧阳世家,没有江湖算计,没有复杂的爱恨投射,只有一室灯光,两盏温水,和一个单纯因为姐姐回来了而欢喜的少女。
阿容饮尽杯中最后一口微温的甜水,那暖意似乎也流进了四肢百骸。她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庞大而冰冷的信息循环,因这毫无威胁的,真实的暖意,而微微放缓了转速。
就像风雪夜行的人,终于踏入一间有火光的屋子,即使知道只是暂歇,那片刻的暖意,也足以慰藉漫长的严寒。
同一时间,远在数百里外的荒道上,秦假仙正拍打着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着地上三个捂眼哀嚎的魔火教教徒,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十足的得意。
他刚刚那几下非真刀法使得真是漂亮!虽然只练了三页,但对付这些不长眼的小喽啰,绰绰有余。看着那三人连滚爬爬逃走的背影,秦假仙叉着腰,下巴抬得能挂油瓶,心里那叫一个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