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5页)
“无关?”欧阳上智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那你可知,这些热闹,很快就要烧到你这片清净地的门口了?”
“阿容,你跟着我学了十几年,学会看透人心,学会运用规则,学会隐藏自己。但有些东西,光靠听和看,是学不到的。需要亲眼见证,亲身体会,体会最顶级的智者,是如何在真正的棋局上,将人心、大势、力量乃至道德,都化作他指尖的棋子,一步步,将对手逼入绝境,或者……引诱对手,自以为胜券在握时,再给予致命一击。”
阿容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欧阳上智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如同魔鬼在耳边低语,展示着终极的知识。
“素还真,就是这样一个对手。一个完美的教具,而这如今暗流汹涌、危机四伏的武林,就是最鲜活的课堂。”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阿容的反应,阿容的神色依旧平静,只是那双古井般的眼眸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星芒闪动了一下,又迅速湮灭。
“我要你,跟我走一趟。”欧阳上智终于说出了真正的来意,不是命令,更像是一种不容拒绝的邀请,“就以阿容,一个恰好途经的、有些特别的旁观者的身份,去看,去听,去见证。”
“见证什么?”阿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
“见证我如何,用这最后的,也是最宏大的一课,为你演示……”欧阳上智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那是纯粹智性上的亢奋,是对巅峰博弈的无限渴望。
“我的掌握,不是掌握力量,不是掌握权柄,而是……掌握故事的走向,掌握英雄与反派的定义,掌握这整个武林,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该相信什么,该恐惧什么,该追随什么。”
粗陶杯中的茶水已凉,水面映着油灯跳跃的光,像一潭被风吹皱的寒潭。
阿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目光低垂,仿佛在数着茶叶梗沉浮的次数,夜月不安地挪动爪子,喉咙里持续着低低的警示音,但见主人没有反应,终究也只是紧盯着欧阳上智,没有进一步动作。
“掌握故事的走向……”阿容重复这句话,声音很轻,像是在咀嚼什么陌生的词汇,“这听起来,不像是在教,更像是在用。”
欧阳上智笑了,这次的笑声里终于带上一丝真实的愉悦:“阿容,你果然还是你。敏锐,清醒,永远能看到本质的一层。”
他放下茶杯,那双属于老人的手,在灯光下显出真实的枯瘦与青筋,但当他抬起手,虚虚一点时,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感。
“不错,我是在用你,但你若只看到这一层,便还是浅了。”
他缓缓站起,在柜台前踱了半步,布鞋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
“我这盘棋,布局已有数年。素还真复出,白骨灵车现世……这些看似偶然的事件,背后都有一条看不见的线,这条线,如今已织成一张大网,足以网住这武林半数以上的鱼。”
他转过身,直视阿容的眼睛。
“但再精密的网,也可能被意料之外的力量撕裂。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数,一个不在计算中的强者,甚至一场偶然的天灾……都可能让数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阿容平静地说:“比如我。”
欧阳上智很是担心她是否改变立场,对于欧阳世家极其了解的阿容,她本身就有力量与智慧只是轻轻一拨,他的计划就会一败涂地。
虽然欧阳上智知道,阿容不会,但智者总是想得多。
“不错,比如你。”欧阳上智坦然承认,目光却像最精密的探针,试图捕捉阿容神情最细微的变化。
“一个我亲手雕琢,却最终拥有了自我意志的作品,一个对我所有手法,所有逻辑都了如指掌,自身又拥有掀翻棋盘力量的存在。”
他重新坐下,端起凉透的茶,喝了一口,仿佛那苦涩的滋味能让他更清醒。
“但正因如此,阿容,你才是我这盘棋最完美的保险。”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剖析内心的坦诚,“天下没有万无一失的计谋。智者千虑,终有一失。我所虑者,非是已知的敌人,而是那一失本身——那不可预知的变数。”
“你担心我会成为那个变数。”阿容陈述,而非询问。
“是。”欧阳上智直视她,“我担心。并非担心你背叛,或主动与我为敌。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会,你只会忠于你自己那套简单却固执的逻辑。”
“我担心的是……也许在某个我自己都未察觉的关头,我的某个决定,会无意间触碰到你那条简单逻辑的边界。那时,你甚至无需与我为敌,只需轻轻一拨,基于你自身的判断,或许就会做出一些……让我的计划偏离轨道的事。”
他顿了顿,苍老的面容在灯下显得更深沉:“这才是最难以防范的变数,一个基于完全不同原则行事的,强大的旁观者。”
阿容沉默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夜月的背羽,夜月安静下来,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气中凝重的思辨意味。
“所以,你让我去旁观,去见证。”阿容抬起眼,“是想让我理解你的棋局?理解到即使看到可能触碰边界之处,也会因为理解而选择沉默,甚至……在必要时,成为你弥补那一失的棋子?”
“我更愿意称之为,共享视野。”
欧阳上智纠正道,眼中闪烁着属于智者的光芒,“让你站在我的高度,看到全局的脉络,看到每一个落子背后的千百种考量与不得已,让你明白,有些看似触碰边界的选择,或许是在避免更大范围的崩坏。”
“阿容,你足够聪明,能学会所有技艺,但有些东西,比如这种在混沌中维持平衡、于悬崖边引导方向的重量与孤独,不亲身置于其中,是无法真正体会的。”
“这不是教学,”阿容再次指出,语气依旧平淡,“这是绑定,将我的视野与你的棋局绑定,让我在理解的同时,无形中分担了你的责任,甚至默认了你的路径。”
“当我理解了你的不得已,将来若真遇到那触碰边界的时刻,我的选择,便可能不再是基于我自己的简单逻辑,而是掺杂了对你这盘大棋的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