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2页)
阿容只是皱了皱眉,她不想自己的好心帮忙成了坏事。
接下来的路上,他们遇见一个浑身是伤,自称被仇家追杀的青年。
青年言辞恳切,逻辑清晰,甚至能说出几桩江湖秘辛以证身份。阿容的感觉告诉她,此人伤势是真,恐惧也是真。
她出手击退了追兵,并给了青年伤药和盘缠,指点他去一处安全的所在。
半月后,他们途径一座城池,却发现城门悬挂着那青年的首级。
旁边告示写明:此乃肆虐数地的采花恶贼,奸杀无辜女子十数人,日前被官府设计围捕伏法,原来,他当时的仇家,正是苦主家族聘请的正义之士。
风吹动着城头上那颗头颅的乱发。阿容仰头看着,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名为恶心的情绪。
欧阳上智站在她身侧,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意外:
“你看穿了他的伤,他的惧,这很好。”
“但你可曾问过,他为何被追杀?你可曾想过,一个能将谎言说到七分真的人,本身意味着什么?”
“你救了他的命,等于亲手扼杀了未来可能被他害死的、更多无辜者的生机。”
“阿容,这世间,可怜之人,未必不可是可恨之徒。”
过了几日他们两人就将近中原了,进入一座边境小镇,恰逢市集。
一个瘦小汉子抱着一个破罐子,哭天抢地地拦在一个商队前,声称商队的马车撞碎了他家传的百年灵芝,索要天价赔偿。
商队首领是个面相憨厚的中年人,急得满头大汗,反复辩解马车并未碰到他。
围观者大多同情弱者,纷纷指责商队仗势欺人。
阿容的目光扫过,她看到那瘦小汉子眼神闪烁,心跳平稳,毫无悲恸;看到他怀中罐子的碎片茬口陈旧,绝非新碎;更看到人群中有几个混混模样的人在带节奏起哄。
阿容走上前,平静地开口,将她观察到的一切疑点清晰,冷静地当众陈述出来,逻辑严密,证据确凿。她并未偏袒任何一方,只是陈述事实。
真相大白,人群哗然。
那瘦小汉子是镇上有名的骗子,见状不妙,在同伴掩护下就想溜走,商队首领对阿容千恩万谢。
然而,当天夜里,阿容和欧阳上智投宿的客栈马厩被人纵火,他们的马车和行李险些被焚毁。
纵火者,正是那骗子及其同伙,他们不敢直面阿容的武力,便用这种阴损的方式报复她多管闲事。
阿容站在被扑灭的火焰余烬前,沉默了很久。她维护了公道,揭示了真相,结果却引来了更阴险的报复。她做对了每一件事,为何结局依旧糟糕?
老人终于缓缓走到她身边,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以及少女眼中那积累到顶点的迷茫,知道时机已然成熟。
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如惊雷炸响在阿容耳边:
“现在,你可明白了?”
“单纯的善,如同无鞘的利刃,不仅会伤及他人,更会割伤自己。”
“你想帮助他人,想践行你母亲的教诲,这很好。但你需要的不只是力量与眼光,更需要……”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关键的两个字:
“……智慧。”
阿容猛地转过头,看向欧阳上智。那双总是清澈平静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前所未有的风暴,困惑,挫败,以及一丝被现实刺痛后的茫然。
“智慧……”她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很轻,却像有千钧重。
欧阳上智知道,火候到了,他不再居高临下,而是用一种近乎平等探讨的语气说道:
“你以为,你娘亲教你与人为善,是让你见一个帮一个,如同施舍路边野狗一块肉骨吗?”
阿容没有回答,但紧抿的嘴唇透露出她的动摇。
“非也。”欧阳上智负手而立,望向远处沉沉的夜幕,“你娘亲希望你成为一个好人。而真正的好人,绝非滥好人。”
“老夫问你,何为善?给乞丐干粮是善,救卖唱女是善,赠银夫妇是善,助受伤青年是善,揭穿骗子亦是善。你做的每一件事,单拎出来,都符合‘善’的标准。”
“但为何,结果却往往与善背道而驰?”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问题在阿容心中回荡,然后才缓缓给出答案:
“因为你看事,只看一点,一线。你看到此人需要帮助,便沿着出手相助这条线行动。这没错,但这只是最粗糙的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