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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第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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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清晰而冰冷地浮现出来。

不是输给素还真的智谋,不是输给某个更强大的敌人,甚至可能不是输给复杂的局势。

恰恰可能,输给他自己最信赖的工具,那些被他用利益和恐惧牢牢捆绑的义子中的某一个,在某一个他因过度自信而松懈而误判,而将后背完全交付的时刻。

或者,输给他自己对掌控二字的绝对信仰,以至于看不清某些力量根本不屑于被他掌控,某些变化早已脱离他设定的轨道。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而那一失,往往就失在智者二字带来的,难以自察的盲区里。

山道渐幽,远处公开亭的喧嚣彻底沉寂下去,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投票与死亡只是一场短暂的幻梦,但空气里弥漫的紧绷与疏离,那些悄然改变的人心流向,却是真实不虚的。

欧阳上智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暮色开始涂抹山峦,他的脸在昏黄的光线中半明半暗,苍老的伪装似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是永不疲倦的守夜人。

“阿容,”他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被学生隐隐点破要害的不悦,反而有一种近乎欣赏的探究,“你能看到这一步,很好。这说明你已真正学会了看,而非仅仅学。”

他向前走了一步,离阿容更近了些,夜月警觉地竖了竖耳羽。

“自信是否会成为败因,取决于这自信是建立在浮沙之上,还是磐石之中。”他缓缓道,像是传授最后的秘诀,“素还真的自信,在于他自身超凡的智慧与力量,这是他的磐石,却也是他视野的围墙。而老夫的自信——”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阿容平静的脸,投向更远处沉入暮色的群山:

“在于老夫从不完全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利益会变,人心会移,力量有起伏,局势如流水。所以老夫的自信,在于永远准备着下一手,永远为最坏的情况留有余地,永远让所有人,包括可能的背叛者都处在更大棋盘的有用位置上。即便是败,也是通往最终胜利的必要一步。”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他特有的,将一切包括失败都纳入计算的冷酷逻辑。

阿容静静听着,没有反驳。

她知道,这是欧阳上智的道,是他赖以生存和争斗的根本逻辑,他确实比素还真更警惕,更习惯于在黑暗中织网,留有无数后手。他甚至可能将背叛也计算在内,并准备好利用背叛来达成更深的目的。

但是啊,先生……

阿容在心中默默想。

智者最大的盲点,或许就是相信一切皆可计算,一切皆可被下一手所补救。

有些东西,比如一场纯粹意外掀起的,无法追溯源头的蝴蝶风暴;比如某个小人物在绝境中迸发出的,超越所有利益计算的,非理性的决绝;又比如……像她自己这样,根本不在他计算框架内的变量。

当不可计算之物降临,当下一手跟不上崩塌的速度时,那份建立在无尽计算之上的自信,会不会反而成为最沉重的枷锁?

她没有问出口。

有些道理,不是靠言语能传授的,只能靠时光和结局来印证。

她只是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然后轻轻抚了抚肩头有些不安的夜月。

“天色已晚,”她抬眼,望了望只剩一线余晖的天际,“先生,接下来我们去何处?”

欧阳上智也收回望向群山的目光,那深邃的眼底,野心与算计的光芒在暮色中幽幽闪烁,如同潜伏的兽瞳。

“去该去的地方。”他声音低沉,他转身,再次迈步,身影融入渐浓的暮色。

“阿容,跟上,最后这堂课,还没结束,你且看着,看为师如何将他人自信的残垣,砌成我登顶的阶梯。”

阿容迈步跟上,衣裙拂过山道旁开始凝结夜露的草叶。

她肩上的夜月回头望了望早已看不见的公开亭,又转回来,将脑袋埋进阿容温暖的颈窝,发出细微的咕噜声,仿佛在寻求慰藉。

阿容的脚步平稳,目光清澈。

她看着前方欧阳上智那仿佛永远不会迟疑,永远掌控着方向的背影,心中一片澄明。

她会看着的,看着这位自信的智者,如何在他亲手推动的,越来越汹涌的江湖大势中,起舞,弄潮。

也看着那或许终将到来的时刻,当过于精致的计算,遇上无法计算的洪流;当绝对掌控的自信,撞上彻底失控的现实。

那或许,才是这最后一课,真正残酷而完整的结业式。

暮色四合,山道蜿蜒,将两人的身影渐渐吞没,远处,江湖的暗流,正在新的规则残骸与旧的血迹上,悄然改道,汇聚向下一场无人能预知结局的风暴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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