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1页)
在这个腥风血雨,爱恨情仇交织的武林上,好人和坏人往往不是那般容易分辨,至少现在的阿容还分辨不了。
娘亲说,要当个好人,要与人为善。
可是娘亲从未说过好人那么难做,好心也能干坏事,没有智慧的善良是另一场灾祸。
阿容跟着欧阳上智行走在去中原的路上,她从未停下自己帮助人的行为,而欧阳上智好似并不着急,抚摸着自己银白的胡子,只是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阿容。
确实是一块难得的璞玉,只是善良过了头。
车轮辘辘,碾过尘土。通往中原的官道上,阿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路旁的人与事。
她的帮助依旧在进行,却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精准与笨拙。
见到瘦骨嶙峋的老者乞讨,她会停下,从行囊里取出最顶饱的干粮递过去,分量精确得足够一个成年男子一日所需,却不会多出一口。
她看得清老者眼底的感激,也看得清不远处其他乞丐眼中一闪而过的嫉妒与贪婪。
遇到被地痞纠缠的卖唱女,她会走过去,不言不语,只是用那双清澈得过分的眼睛静静看着那几个地痞。
她无需动手,那过于平静,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神,便足以让心虚者脊背发凉,讪讪退走。她救了卖唱女,却似乎完全没考虑对方日后是否会遭到更隐蔽的报复。
每一次,做完这些在她看来理所应当的事后,她都会回到马车边,安静地坐下,眉头微蹙,像是在处理一道无法得出完美答案的难题。
欧阳上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他并不出言指点,更不阻拦,他就像一位最有耐心的收藏家,在静静观摩一块璞玉内部天然,却尚未雕琢的纹路。
“善良过了头……”他心中再次浮现这个评价,但这一次,其中嫌弃的意味淡了,探究的兴致浓了。
他看得很清楚:
这少女并非愚蠢,恰恰相反,她拥有着洞悉细微的恐怖天赋,她能看穿骗局,能感知恶意,但她那套行事方式太过于刻板,见到需要帮助的人就上去帮忙,她似乎从未在意自己帮的是好人还是坏人。
她缺乏的,不是洞察力,而是将洞察力转化为最佳方法的智慧。
“璞玉啊……”欧阳上智抚须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真正属于谋士的锐利光芒。
他不再觉得这是浪费,他开始思考,如何将这份近乎纯粹却低效的善,引导锤炼成一种更强大,更可控的力量。
一块坚不可摧的顽铁,可以锻造成伤人的凶器,也可以打磨成守护的门环。
关键在于,执锤的人,想把它打造成什么。
而现在,这位执锤者,已经对这块罕见的材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不急着下锤,他要先看清每一处纹理,每一个瑕疵。
然后,再决定是将其淬炼成一把为己所用的仁道之剑,还是……一件最终会反噬其身的失败的作品。
欧阳上智还在看,也在等待,在等待阿容的善良带来坏事的时刻,等待她向自己发问的时刻。
在官道旁的茶棚里,阿容与欧阳上智在这里暂时歇歇脚,阿容的注意被一对夫妇引了去。
夫妇怀抱婴孩,衣衫褴褛,面有菜色。
阿容望着那婴孩瘦弱的面容,一眼就瞧出婴儿需哺乳,母亲需营养。
将干粮和银子放在那对夫妇桌上,阿容一言不发,转身回到欧阳上智身边坐下。
那对夫妇千恩万谢地收下了干粮和银子。阿容回到座位,眉头依旧微蹙,她看到那丈夫接过银子时,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也看到妻子眼底除了感激,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几日后,他们在前方镇集的告示上,看到了那对夫妇的画像,是通缉令。
罪名是:谋财害命。
原来,那锭银子暴露了他们,当地一个惯偷在茶棚盯上了他们,夜间潜入他们借宿的破庙抢夺,争斗中,丈夫情急之下用防身的柴刀失手杀了小偷。
如今,夫妇二人已银铛入狱,等待审判,那婴孩也不知所踪。
阿容站在告示前,一动不动。她看得懂每一个字,却无法理解这其中的因果。
她给的银子,是为了让孩子活下去,为何最终却导致了家破人亡?
欧阳上智站在她身后,声音平淡无波:
“你看到了他们的贫苦,看到了婴孩的饥饿,这很好。”
“但你可曾看到,怀璧其罪?你可曾算出,他们是否有能力守住你赠予的善意?”
“你的善良,是给了他们希望,然后,亲手为他们引去了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