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露营养液加更(第1页)
用着周庭风的法子,不出三两月,周府里有些眼色活的很是往蕙卿跟前递话递殷勤了。
蕙卿有时也觉着恍惚,没回京都之前,她是很安于现状的。与周庭风维持那不见人的关系,从她自己的利益出发,也不算坏。张太太和柳姨娘都有为妻为妾的责任与义务,开枝散叶、劝谏主君、打理家业、相夫教子,而她一概毋需承担,只需清清闲闲做个陈蕙卿。
可来了京都,管了家,日日与张太太、柳姨娘同处一檐,她似被架上高台,不得不争。有时候争的不是什么物件,就是争口气。她是帮忙管家的,柳姨娘不敢怨张太太,偏来与她作对,凭什么?
蕙卿也渐渐明白,张太太放权给她,其实并非好心。张太太忙是一回事,想把蕙卿扶起来与她一条阵线,是另一回事。周家的景况,未来的当家女主人必定是承景媳妇,而张太太不是亲婆婆,届时权力交接,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眼下拉拔蕙卿,不过是为着先斗柳姨娘,再防将来的新主母。
在这座宅子里,人人心思各异,都为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苦心钻营。蕙卿被丢到他们当中,也不得不钻营。否则,人就要爬到她身上,吸她的血。
便是周庭风,看似作壁上观,冷眼瞧张太太和柳姨娘如何缠斗,如何争夺他的宠爱,何其尊贵从容。他在朝中、在高门士族之间,亦是苦心经营,不输张太太和柳姨娘。周府是个小王朝,王朝是个大周府。这世道就是一级一级地压下来,最底层的,身上如同背了座山,稍有不慎摔在地上,血肉模糊,爬也爬不起来。要想活下去,要想活得好,就得拼命往山顶上攀,就得把别人踩下去,踩实了,自己才站得稳。
在李太太处,蕙卿学到了示弱。如今,她将这门学问发扬光大。张太太以为蕙卿是她的傀儡,帮她压制柳姨娘,实则蕙卿每一次出手,周庭风都知道,甚至是周庭风示意的。周庭风以为蕙卿是他的傀儡,帮他监督后宅,实则蕙卿在他的纵容下,亦悄悄攒起她陈蕙卿的“景福院班子”。
望着茹儿、蕊儿这些“陈蕙卿班子成员”有条不紊地理事,她蓦地觉到满足。最初的最初,她只需要周庭风来看她、陪她,帮她摆脱李太太与文训,便觉得好。后来,她想要的多了,周庭风的爱、金银、特权,她都想攥在手里。如今,她想要的更多,可她也说不清自己想要的具体是什么。
这年的十一月,敏姐儿出嫁已有两月,张太太终于歇口气,预备收回管家权,才惊觉周府看似风平浪静,内里早已换了天地。陈蕙卿的威信,不知何时竟凌驾于她之上。
她有些未名的恐慌,一时又不知从何处理清头绪。她向蕙卿提出管家之事,蕙卿很爽利地交了对牌:“赶巧儿年底了,我要去庄子上收租。便是叔母不提,我也要把这些还给叔母的呢。”张太太猛然发现,只见蕙卿含笑立着,模样还是那模样,气度却全不一样了。四年前她虽低眉顺眼,浑身却透着刺,一看便是涉世未深的姑娘。如今呢,竟有些圆融的气度,把刺藏在锦缎下头,浑然一个绵里藏刀的贵太太。
自张太太院中出来,茹儿和蕊儿已将行装拾掇完毕。
将对牌还给张太太,本是她与周庭风商议好的。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又到冬猎时节。周庭风素有此习,这两年地位愈高,围猎的圈子也愈广,今年更有东宫同行。
诸位大人皆携姬妾赴会,而周庭风今年带的,是她。
这是蕙卿第一回,正式踏入他的天地。
她本不该来,但常年遮遮掩掩、躲躲藏藏,蕙卿有些厌烦了。那虚虚悬在心口的窟窿,起初只有针尖大,如今空落落地敞着,吞下多少暖的冷的,都填不满。
冬猎的仪仗从城门迤逦而出时,天还是青灰色的。霜结在枯草尖上,马蹄踏过,碎了满地。蕙卿坐在青帷小车里,隔着纱帘看外头。周庭风骑一匹黑骊马,绛紫行衣外罩着玄狐大氅,把眉眼更衬得清峻。他正与并辔的太子说着什么,太子愣了愣,而后朗声笑开,呵出一团青白色的冷气。蕙卿放下帘子,目向搁在手炉上的葱葱五指。
蓦地,一个词爬到她心头:
兼祧。
这词儿一出,立时暖融融地滑下去,落到那心口的窟窿里。奇怪,那窟窿非但没被填满,反倒张得更开了些,空落落地等着,等着更多的什么。蕙卿抿紧唇。
围场设在西山。帐殿连绵,猎旗招展,各家的女眷自有安置的营区。周庭风亲自引她到一座墨绿锦帐前:“这是我们的。”帐内熏着大莲花佛香,厚毡铺地,设着湘竹榻、填漆小几,蕙卿缓缓环顾。再转身,周庭风已然不见踪影,只留下代双等人在跟前伺候。
午后号角长鸣,男人们纵马入林。蕊儿托着一只剔红捧盒进来,低声道:“东宫的赵良娣才刚派人送了四样蜜饯,说是给娘子尝鲜。”
蕙卿有些受宠若惊。在此地,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皆以为她是周庭风包在外头、比较受宠的外室。原来没名没分的外室,也有这般体面么?
歇了不过半个时辰,便有人来拜访,名为拜会,实则是替自家老爷搭桥牵线。
这是蕙卿头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娘子们簇拥着她,奉承着她,夸她模样好、行事稳重大方。未久,赵良娣也来了,客客气气地与她厮见。到了晚间烟火会,赵良娣竟携了她的手,穿过众人目光,硬让她坐在自己座次之侧。她一个无名无分的外室,竟排在了东宫有品级的女眷之下!
那些礼仪规矩,蕙卿做得并不周全,娘子们也只一笑置之,没人难为她。蕙卿觉得心口热起来,胀得厉害,原来站得够高,那些规矩似乎也可松动。
从紧张到振奋,再到从容,蕙卿花了三天。她许久没有这样社交了。娘子们总是笑,总是聚在一处,总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品评美食衣饰。太久、太久了,上一次跟朋友们凑在一起玩,一起逛街,一起聚餐,是什么时候?仿佛上辈子的事!
第三日下午,蕙卿从赵良娣处回帐,远远儿,她瞧见一个影子,看不太清,只看见那人走出营地。
代双告诉蕙卿:“是苏嬷嬷,太太派她来送大姑娘的信。”
蕙卿心底怅怅的。她看到了苏嬷嬷,那苏嬷嬷有没有看到她呢?
若是从前,她早慌得魂飞魄散。可如今,慌张之下,隐隐跃动着兴奋。
纸包不住火,迟早的事。到那个时候,她会何去何从?她与周庭风在一起已经四年了,他离不开她了,她能感觉得到。那么他会如何处理这件事?兼祧?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