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共食(第2页)
禀了他才好拉玉纱屏阻隔躲藏吧——尚琬暗暗吐槽,也只能原地等候。不一盏茶工夫小沙弥回来,“命你进去,先生在希声阁。”又坐回去提笔。
“赶紧练吧。”尚琬道,“我要写得你这样,早被先生骂了。”
小沙弥黑着脸,“你那时几岁,我几岁?”
尚琬欺负完小孩子,一溜烟跑了。正午时分,推门便见满园花树高低错落,自有规格,矮墙上爬着密密的九重葛,正是花开时节,满墙艳丽的紫,间或夹杂着一两株白色的,紫白相间,楚楚动人。
树下石案上布着棋盘,仍有半盘残局,一卷棋谱——她来之前,此间主人想必是在这里打棋谱。尚琬转头看楼阁虚掩着的房门,正要说话,青衣小童探头,“姑娘请进。”侧过身让她,“姑娘坐,我去倒茶。”
尚琬把竹篮递过去,“带来的频那挲,给先生尝尝。”便侧身入内。
阁楼昏暗,纱屏后男人的身形清瘦挺拔,双手扶膝,一丝不苟坐着。应是听见说话,隔着纱屏道,“频那挲——是波斯国传来那个?”
“是。”尚琬行过礼,轻车熟路往屏边短案前坐了,“海船过来带的,虽然好吃,却不好保存。这回因要进京,我提前一个月晒作果干儿,别有风味,先生尝尝。”
男人道,“《酉阳杂俎》有言,频那挲树长三丈,围四五尺,叶似土藤,子生树皮中,其体有脊,皮厚有毛——想不出什么模样,以为传言,不想竟然真有此物。”
“有的。”尚琬道,“只是我已晒作果干儿,先生瞧不见真物了。”又道,“等先生得暇去我家——虽未必能见到频那挲树,等波斯有船时,果子总能见着。”
男人不接这一茬,半日道,“前回不欢而散,以为你不会来了。”
“不敢。”尚琬扯一扯嘴角,“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小满便有天大的脾气,不敢在先生跟前轻狂。”
“我不是你师父。”
“知道先生铁了心要与我生分。”尚琬道,“晓得了,不用再提醒。”
男人不答,“这个时辰过来,吃饭不曾?”
“没有。”尚琬立刻打蛇随棍上,“正饿得慌,先生好歹赏顿饭。”
男人便叫,“来人——”
阁门从外打开,两名小童一前一后入内,排布吃食——竟是一竹屉蟹黄小包子,酒酿蒸的鸭子,芦蒿炒的面筋,另一钵鲜笋火腿汤,一钵红稻米蒸的饭——
都是她寻常爱吃的。尚琬故意刁钻道,“禅院修行,先生不是茹素么?”
“这些是特意给姑娘预备的。”小童笑道,“先生不吃这个——刚听见姑娘过来,想着已是午时,必定还没吃饭呢,便预备下了。”
尚琬转嗔为喜,“谢谢先生想着我。”拾箸开动,就着菜食吃过一碗饭,又吃两只小包子。打量玉纱后的男人——也吃饭,只是连着粥碗算一块也只有两样餐具。
男人吃饭的动作极秀致,凝重端肃却不缓慢,举手投足皆可入画——不论怎么看,都是世家之风。
“先生。”
男人顿住。
世家子弟讲究“食不言”,他应当是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突然出声。尚琬握着箸,一瞬不瞬盯着他。
男人也看她,等一时不见下文,放下碗箸,“怎么?”
“没什么。”尚琬道,“小满头一回与先生一同吃饭,心中感慨。”
男人怔住。
“其实应当也不是头一回,只是我不记得了。”尚琬用匙搅着汤,悠悠道,“十二年前我在澹州跟着先生时,先生必定不会特意拉纱屏躲我,我们必定一同吃饭的。”
男人立时警惕起来,“你要说什么?”
“我那时还小,记得的事不多,我能说什么?”尚琬隐秘地扁一扁嘴,“我来中京其实就是想见当年的救命恩人,先生防我跟防贼一样,何至于此?”
“你既什么都不记得,便未必是真的。”男人道,“旁人同你说的话,作不得真。”
“我虽然不记得当年事情经过,可我记得先生背着我,在澹州的青稻田里走,记得先生给我捉的蛐蛐儿。”尚琬不高兴道,“我只是年纪小记不清,并不是傻了。阿爷说如果不是先生出手,我早就死在那个村子——这难道也作不得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