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第3页)
裴枝和隔着人影远远地看了自己母亲一会儿。
母亲的风光与他有几分相干,他毫不在乎。伯爵此前曾想收他为义子一事,他也没跟苏慧珍提过,怕她陷入幻灭中。他虽然对女人没兴趣,但至少懂得自己的母亲,她是那种一辈子都活在高光中的女人,自从在香港捧起影后奖杯的那一年,她就再也没有长大了,往后的人生之于她只不过是一场刻舟求剑。
裴枝和看罢,穿过几重尖拱花窗,步上楼梯。
为了表示对新夫人和孩子的重视,瓦尔蒙在二楼尽头为他布置了一个大大的排练室,面积和排场可供举办一场室内演奏会。
但是刚一经过书房,一连串突兀的咒骂声就叫回了他的心不在焉。
“你这个混账!野狗,泥巴贱种!”是老伯爵的声音,伴着粗喘。
这么不堪入耳的脏话让裴枝和吃了一惊。他脚步微顿,目光不由自主瞥过去。门并没有关严,证明人进去得很匆忙。
从那道窄缝中,裴枝和窥到了里头一丝情形。
屋子里有三个男人,但只有一个黑发男人坐着。
一个金发白人站在他的背后,似随从。而作为这屋子主人的伯爵,居然也像个下属一般站在黑发男人面前,佝着背,肩膀随着咒骂一耸一耸:“低贱卑劣的东西……你以为‘瓦尔蒙’是什么,竟敢在这种日子登门撒野……”
两人之间的书桌上,一支红酸枝长木匣子敞着,里头的纸页七零八落,看样子像一些票据和清单。
面对伯爵的诅咒和侮辱,这个男人脸色纹丝不动,甚至带有某种观赏戏剧时的愉悦。
老伯爵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猛然停了咒骂。整间屋子只剩下他年迈吃力的喘息。
一股令人不安的安静,在男人自上而下睨下的目光中,有如实质般蔓延开来,
“奥利弗。”他微微歪了歪下巴,示意身后随从。
奥利弗耸耸肩,撩起西服,从后腰间抽出了个什么。
裴枝和一瞬间瞪大眼眶——
枪。
枪一出现,氛围立刻就变了。老伯爵也瞪着眼,像是被噎到或是被扼住了喉咙。他眼睁睁看着那男的接过枪支,继而咔嚓一声——子弹上膛。
老伯爵抖得像中了风:“路易!就算你再手眼通天目无法纪,我好歹也是世袭的爵位,王室的血脉!”
但男人的下一个动作却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他把这把黑色手。枪压到桌上轻轻一推,将其滑到了伯爵手边。
“既然伯爵还不起这笔钱,”他十指交搭,不可一世地懒散,“那就试试敢不敢开枪杀了我吧。”
裴枝和心中巨震——这是个疯子?
这人肯定是个疯子,要不然就是个自大狂,亡命之徒,否则怎么会亲手把枪递给敌人?何况老伯爵都七十几了,说难听点,真杀了人,这把年纪又还有什么亏?
但那声惊心动魄的枪声却始终没有响起。
老伯爵捏着手枪,甚至拇指就贴在扳机上,枪口抖动不停。
“喂喂喂,”一直没开口的奥利弗投降似地举起双手,“可别手一抖嘣我头上了。”说着,半认真半戏谑地往旁边挪了两步。
“在等什么?”周阎浮怡然自得地抄起了桌角的一盒烟,手中银色金属光一闪,打火机盖被他抹开,他略略低头,将嘴角香烟凑向火苗。
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眉眼不似刚刚不可一世,甚至有某种寂寥。
裴枝和听到了老伯爵染上绝望的哭腔:“别再逼我……”
这跟裴枝和印象里的伯爵形象大相径庭。在文化。部的艺术与骑士勋章表彰晚宴上,瓦尔蒙伯爵风度翩翩妙语连珠,表现出很高的艺术鉴赏力和亲和力,正因如此,裴枝和才会同意出席他的私人设宴,也才会有苏慧珍和他的姻缘。
烟草味弥漫了屋子,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像香烟一般舒缓,镇定,从容。
“你各地的葡萄酒庄、酒店经营不善,是我出手救你,这时候说我逼你,恐怕是过河拆桥了。何况要是没有我这么几次三番的信任、借贷,伯爵你用什么去挥霍呢?说难听点,瓦尔蒙这个名字还剩下什么?这座十七世纪就盖好的破房子?”
他手指擎烟,视线很随便扫了一圈,发出一声轻笑:“我肯收了抵债,已经是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既然你不同意,那就来吧。”
他高大上的身体靠回椅背,掐烟的手搭着桌沿掸了掸烟灰,示意伯爵扣动扳机。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却根本没看瓦尔蒙,而是轻轻一抬,穿过暗红色装潢的书房和门缝,若有似无地停在了——
裴枝和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