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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十点半,青年宫内,华丽的大幕徐徐拉开,穿着黑色曳地长裙的女报幕员,从舞台一侧莲步娉婷地走至舞台中央,一时间五色追光投照在舞台上……

青年宫外,广场上,二十几个身着草绿半新军装的返城知青,也列成了两排。扬琴没有架子,放在两块从江边搬来的长方形的轻灰凝铸的巨砖上。拉破二胡,破大提琴的,也端坐在同样的巨砖上。

许多人开始围观他们,像围观走江湖卖艺的。

“大爷大娘们,大叔大婶们,大哥大嫂们,弟弟妹妹们,公民们!今天,我们北大荒返城待业知青中的一个伙伴,要为你们,为城市,献唱几首歌,表达我们对城市的……”络腮胡子充当了他们的报幕员。他不知道应该对城市表达什么,也就不浪费脑细胞去思索那个足以表达“什么”的什么鸟词了。他干脆结束了有头无尾的“开场白”,退回队列,对站在身旁的刘大文低声说:“你是主角,我们不过是配角,成败在此一举,全看你啦!”

刘大文跨出了队列,望着围观他们的人群。

围观者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百余人。

虽然他们的目光像在观看变戏法的,耍猴子耍狗熊或耍把式卖假药的,他还是激动了起来。如同当年全兵团文艺大会演时他第一次走上真正的舞台那般激动!他终于有机会在这座城市里面对着这么多人唱歌了!没有背后那些他不认识的和多年前认识但早已忘记了姓名的返城待业知青伙伴们,就是有了今天这样的机会,他也没有此刻这样的勇气。

刘大文啊刘大文,你为什么不唱了?你敞开你的“金嗓子”大声唱啊!唱啊!你不是早就期待着梦想着这样的一天这样的时刻吗?那你就唱啊!

可是他背对着他的伙伴们,不转身向他们做任何“可以了”的表示。

他们不知他是怎么了,都暗暗着急了,也暗暗慌了。他可千万别让他自己和大家都成了被耍笑的一群猴子啊!

络腮胡子突然果断地大吼一声:“开始!”

他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努力将他们的演奏技巧提高到艺术的顶峰,努力使那些不美好的破旧的乐器发出美好的声音。

刘大文开口了!完全可以被称为金质的歌声从“金嗓子”冲**而出!

啊啷赫尼那……

啊啷赫尼那……

啊啷赫尼那赫尼那赫赫尼那赫赫雷,给根……

乌苏里江来长又长,

蓝蓝的江水起波浪,

赫哲人撇下千张网,

船儿满江鱼满舱……

与此同时,青年宫内,站在舞台中央的老歌唱家,也唱着这首当年使他一举成名的歌。老歌唱家对这首歌有着特殊感情。它是他的帆,艺术道路上的帆,人生道路上的帆。所以他将它列为他要唱的第一首歌。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帆。有的人一生也没有扬起过他的帆;有的人刚一扬起他的帆就被风撕破了,不得不一辈子泊在某一个死湾;有的人的帆,将他带往名利场,他的帆不过变成了别在他缎带上的一枚徽章,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去光泽;而有的人的帆,却将引他行洋过海,驶完他生命的不朽的全程!

每一个听众都怀着崇敬的心情望着舞台上的老歌唱家,庆幸自己能够听到他最后一次在舞台上唱这首歌,同时在想着奋斗、成功、荣誉和声望等等等等与人生有关的词。

青年宫外,歌声继续。

一位是著名的老歌唱家,一个是返城待业知青。他们按照同样的节目单的顺序,面对不同的一些人,唱着同一首歌。一个要降落他的帆,一个要扬起他的帆!不,“歌唱家”的桂冠并不是他的帆!他的帆是她!是他的“好小女孩儿”!她才真正是他的帆!失去了她他就会桨损舟沉!他的歌声,不过是风!不过是鼓满她吹送她的风!使她将他们的小舟引向一片平静的美好的湖光水色……

白桦林里人儿笑,

笑开了满山的红杜鹃,

紧摇桨来稳掌舵,

金色的晚霞照船帆……

白桦林,白桦林,白桦林啊……

他眼前出现了北大荒的白桦林,美丽的白桦林,神秘的白桦林,童话境界一般的白桦林,清晨的白桦林,黄昏的白桦林,浓雾缭绕的白桦林,明媚阳光透照的白桦林,秋雨潇潇季节的白桦林,洁雪飘飘时的白桦林……

他的“小女孩儿”在他梦幻般的白桦林中笑啊,笑啊,笑啊,笑啊……笑得那么天真,那么快活,那么可爱,从这一棵白桦旋转着绕到那一棵白桦,又从那一棵白桦旋转着绕到另一棵白桦……她像一个白桦林中的美丽的小精灵,像一棵最美丽的小白桦变成的少女……

青年宫剧场里,爆发了热烈的掌声。老歌唱家在掌声中频频向台下深躬谢幕……

青年宫外的广场上,静得出奇!围观者们这时已有几百人,他们用异特的目光望着这些返城知青。面对着毫无反应的人们,“金嗓子”心中一片茫然了,唱歌的那种**也顿时低落。

“大文,棒极了!就这么来!”络腮胡子在他背后小声说,声音有些颤抖。

几枚钢币抛到了他脚旁。接着,又是几枚。他低头望着地上那几枚钢币,一阵酸楚。

钢币在他眼中渐渐模糊了。

络腮胡子跨出队列,弯腰捡那些钢币时仰脸看看他,又对他说:“别介意?!别忘了你现在正是和人家硬碰硬拼的时候!不是两眼含泪的时候!”

络腮胡子将钢币一一从地上捡起后,托在一只手掌上,走向人群,不卑不亢地说:“我们不是为了钱,哪位的,请哪位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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