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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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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我来!”他要过笔记本,撕下十几页,从皮带上取下刀子,不慌不忙,一丝不苟地裁起来,很快裁成纸条,分发给大家。当他将纸条分发到父亲手中时,父亲抬起头看了他许久。他从父亲的目光中,看出了父亲非常想要对他说,而在此时此刻又不能够对他说的话:儿子,无原则的屈从或不择手段的机灵,都是我的性格所不容的!在这种情况之下我无法帮助你,但我要你像一个正直的人那样打败他!也许父亲的注视中,还包含有其他的话,但他已领会了最主要的。他这么想。

他对父亲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这个细小的动作是不易被别人观察到的。他相信父亲完全理解了这无言的传达话语的方式。

他转身看着施工队长说:“既然你要在这里发扬一点民主,那何不就给予大家更多一点的民主权利呢?”

施工队长吐出一缕青烟,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如果你不是虚伪的,而是诚心诚意的,你敢赞同有人与你竞选吗?”

“竞选?好哇,我当然赞同啊!”

“那么,你就对大家庄重地说一句赞同的话吧!”

施工队长迟疑了片刻,对大家说:“我赞同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与我竞选!”

大家听了他的话,都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示或反应。

施工队长弹了弹烟灰,轻蔑地盯了葛玉明一眼,用近乎遗憾实则嘲讽的口吻说:“你看,大家都这么谦虚,有谁会来和我竞选呢?谁?”

葛玉明仿佛有点惭愧地微笑了一下:“我。”

他的声音并不高,从他的声音里也听不出半点自信,甚至可以说连点热情都没有。好像他所作出的决定不过是和对方下一盘棋,并且有言在先:我可能下不过你,为了不使你扫兴才奉陪。

虽然如此,施工队长还是愣了一下,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实际上是被对方所支配走了第一步棋子,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小小的失利。但随即他响亮地笑了两声,在葛玉明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说:“老弟,可真有你的!你要想当队长的话,咱俩还用竞争么?我让位给你当算了嘛!”

葛玉明不动声色地回答:“让就太轻易了,我不喜欢太轻易地得到什么!”又将脸转向大家问,“谁去找一块黑板和几支粉笔来?”

坐在墙角的葛全德这时已修好了铁锹,他又抬起头看了儿子一眼,随后,将目光盯在手中那当选票的纸条中,粗糙的手指将纸条对折起来,好像要用它来卷一支烟吸似的。

两个青年走出工棚去,不一会儿,抬进了一块大黑板。

又有两个青年,一个主动当监票员,另一个主动当计票员。葛玉明和施工队长的名字,一左一右写在黑板上。

开始三票,都是选施工队长的。当葛玉明获得了一票时,施工队长的名字下面已经出现了一个“正”字。

这个施工队的某些青年人,曾因这样或者那样的行为,被拘留、被劳教过。他们与那些不可救药的社会渣滓有本质的不同。他们都是些贫家子弟,他们的劣迹乃是和要求有一个职业的愿望连在一起的。他们害怕失掉已经得到的职业,尽管这职业并不符合他们的理想。但毕竟使他们可以不再依靠父母而生存,也使他们想要实现独立的正当愿望获得部分的满足。他们唯恐丧失这种低微的满足,他们唯恐再成为一个待业青年,唯恐因此而堕落到不可救药的泥潭中去。他们曾是失足者,但他们也都在本能地抗拒着犯罪对他们的刺激而险恶的**。他们某些时刻表现的有违心愿——其实有悖他们的本性,不过是对自己的自私的防卫。何况,施工队长刚才对他们的威胁所造成的不安,还缠绕在他们的心头。因此,他们在往选票上写字的时候,是感觉到施工队长那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他们的。

施工队长见自己的选票一开始就超过葛玉明,大有遥遥领先之势,脸上浮现出了得意的欢喜。但他努力掩饰起自己的得意。他认为,他控制这个施工队的威力,那是像灰尘一样,飘散在工棚的空间的。每个人都不可能不受影响,尤其在他们往选票上写字的时候。除非他们停止呼吸。

他掏出烟盒朝葛玉明递过去,他甚至有点可怜他的竞选对手了。

这是傲慢者的报复性的可怜,他虽掩饰了自己的得意,却丝毫也不掩饰对葛玉明的可怜。他脸上夸张到了戏剧性地表现出对葛玉明极其同情的样子,语调缓慢地说:“老弟,沉着点,现在咱俩之间还看不出个谁胜谁负,才念了十几张选票嘛,你的好光景在后边呢!”

葛玉明不接他的烟盒,他的手伸进自己衣兜里,却没有掏出烟来。今天没带。

葛全德将半盒烟朝儿子扔了过去,葛玉明接在手里,取出一支,又将烟盒抛还给了父亲。他看到父亲脸上的表情那么阴沉!

葛玉明没有当即抽那支烟,他把它在手指间捻动了一会儿,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夹在耳朵上。他异常冷静,他对自己在施工队青年中的威信并不怀疑。但他同时也对自己可能在票数上被对手压倒,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他理解,他们当中某些人心理上的负担。因为理解,也就不暗恨他们。他想,即使在这次事前并没有预料到的选举中,自己扮演的是悲惨的失败者角色,那也不足遗恨。他们会从他的勇气中得到有益的启示。施工队长也会从他的勇气中感到正义的抗衡力量的存在。而这从某种意义上讲,是比他轻而易举地获胜更主要的。

他想到这些,非常坦然,走到大铁炉子前捅火去了。他把火捅旺,加了几块煤,独自坐在炉前吸着了那支烟。而这时,在他的名字下面也出现了两个“正”字,仅与施工队长一票之差了。此后,他俩的票数紧紧咬住,但葛玉明始终比施工队长少一票。施工队长的神态不那么从容了。他心神不定地在黑板前走来走去,脸上紧张的表情暴露了他内心潜在的不安。

无论两个竞选者,还是那两个监票和计票的青年,都没有注意到,八九个人的选票还在他们自己手里攥着,包括葛全德的那张选票。

忽然,隔壁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响了。

没有一个人去接。

电话铃不停地响。

不知是谁嘟哝了一句:“这打电话的人准是个白痴!没人接就挂了呗,真够讨厌的!”

施工队长皱起了眉头,电话铃搅得他心烦。他大步走至工棚门口,推开门想到隔壁去接电话。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拿不定主意地站住了。他对监票和计票的青年怀有戒心。

电话铃就在这时停止了。

施工队长刚从门口走回到黑板前,它又响了起来。

施工队长心烦意乱地骂了一句:“他妈的!”

葛全德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他怕不是一般找人,而是某施工单位联系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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