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 顶 01(第3页)
“大嫂,大哥不在家,今晚我给你点快活吧?”
“滚一边去,狗东西!要找快活,牵头母驴到玉米地里快活去,老娘怕你脏了老娘的被褥!”
没正形的男人和不在乎他们的女人之间经常开着诸如此类的粗俗玩笑。
“快活”两个字成了专用形容词。其他的一切快活之事,人们就只好另造新词了,而说成是“悦不悦”“火不火”“畅意不畅意”什么什么的。
她刚上中学那一年,河西村有个男孩儿,每天和她结伴而行,有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他问她:“和我一块儿走,你咋啥话都不说呢?”
她回答:“没那么些话说嘛!”
“我可是心里有啥话都想对你说。”
“你说我听着还不行?”
“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快活呢!”
她倏然羞红了脸。那完全是一种少女要证明自己纯洁无邪的本能。随即她就认定对方是将自己看成一个不正经的女孩子用下流语言进行挑逗了。于是她由羞而怒,骂了一句:“你不要脸!”头也不回就往家跑。她觉着自己是受了奇耻大辱,一跑回家,就哇的一声哭了。
娘问明了是怎么一回事,怒冲冲奔过桥,站在那男孩子家门外破口大骂了一通。那男孩子三天没上学,被他爹一巴掌打肿了脸。后来上学,再也不敢正视她一眼了,仿佛她是妖魔鬼怪。一直到他长大参军前,她和他再走对面,仍谁也不看谁,更不说话。
他留在部队上了,当了连长。有一年他回村探家,带回来了媳妇,还是个医生。看见过的人都说挺俊。她却没看见过。
县里的放映队来放电影的时候,在河西村的晒场上,她发现了他,由于一直铭记不忘的内疚,她没上前跟他说话。他也发现了她,看了她几眼,仿佛认不出她了,也没走过来跟她说话……
一对儿忘乎所以的红蜻蜓,一直在她手背上“快活”着。“快活”……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快活呢?这世界上的一切:人啦,兽啦,鸟啦,虫啦,为什么就都懂得“快活”呢?上边那只红蜻蜓的身子仍在一耸一耸的……下边那只红蜻蜓服服帖帖的,一动也不动,她的手背感觉到了它的身子也在一下一下鼓缩……
她好像听到某种极轻微的声音,类似一个男人扛着一扇磨似的喘息声,类似一个女人发高烧说呓语似的哼唧声……
其实她什么声音也没听到。
只有河水汩汩地流。而她连河流的声音也根本没有听到。四周寂静。她想象出来的那两种声音,似乎在这寂静之中变得愈加清楚,愈加强大了!她觉得她整个身体的血液,如同饮了烈酒一样在每一根血管里奔涌。她的心里又产生了某种渴望。更准确地说,是她的整个身体都本能地被引发了某种渴望。她那早已成熟了的女性的身体,是被那四百只母鸡和它们所下的一筐一筐的蛋每天劳累得疲竭极了!而那种渴望也就显得更来势汹汹,咄咄逼人,使她自己根本无法转移。除非这种渴望得到满足。她却从未得到过任何方式的哪怕一点点满足。她觉得不唯她的血液连同她整个的身体都渐渐被这种难捺的渴望燃烧起来了似的。她想要呻吟,想要躺在地上肆意扭动。
那一对儿“快活”着的红蜻蜓飞起了一下,又缓缓落在她手背上,翅翼复垂。弓起的一耸一耸的红身子使她联想到了明贵强壮的**。而下边那一只,她恍然觉得就是她自己。
她的心智简直迷乱晕**得不行!她全身像通了电似的发颤不止。
她仇恨起那一对儿“快活”着的红蜻蜓来。她猛地将手拍入水中,企图淹死它们。
它们刚一沾水就飞起,盘绕了一小圈儿,飞走了。
她这才发现水面映着一个人的影子,吃一惊。慢慢扭过头去,见是那个省城里来的大学生。她第一次见到他,便立刻就能确定那人正是他。不知他站在自己身旁默默观察自己多久了?她认为她内心里那种强烈的饥渴般的欲念早已被他洞悉得透彻而无遗了。她感到万分羞耻,无地自容。一时不知应作出怎样的反应才不甚狼狈。
夕阳已经沉落了。夜幕正悄悄地降临。河面上的红晕消失了。水波闪着瓷般的亮光。四周是更寂静了。只有隐藏在附近的一只青蛙,不时呱地叫一声。
“洗衣服啊?”他用一种亲昵的语调问,像是问一个他很熟悉而且很喜欢接近的人。
“嗯。”她不自然地笑笑,就回过头,从水中捞起那件没洗干净的衣服,只顾洗,不再看他。
“怎么不白天洗啊?”他又问,走近她,蹲下了。
“白天没空呗!搭一晚上,明早太阳一出,晒会儿就干了。”她一边洗一边回答,仍未看他。
“你们这地方景色挺美呀!”
“是吗?”
“女孩子们也都长得挺秀,而且都挺爱干净,不像有些农村的女孩子们,没模没样,土里土气的!”
听他赞赏自己生长的这个地方和这里的女孩子们,她心里怪得意的,仿佛自己也受到赞赏似的。
“人生水土鸟生林呗!凡是外地人来了,也都说我们这儿的女孩子们长得挺秀,沾了好水土的光呗!”她低言低语回答。
“你们这儿的人语调也不土。”
“和城里人比起来,各方面总归是土哇!”
“城里人?哼,如今城里没几个好人……”他轻蔑地说。那种轻蔑,仿佛包含着对自己的诽谤。
她不由得停了手,侧转脸看着他问:“那你自己呢?”
“我?……”朦胧的暮色之中,他苦笑了一下,坦率地说,“我也算不上一个好人……”
她呆呆地望着他,对他产生了种种迷惑和狐疑。
“我帮你洗一件吧?……”他说着,从水中捞起一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