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页)
“叫你填老师就填老师,哪来这么多废话!”对方那张擦了粉的、像白糕似的脸上,表现出极大的不耐烦。
秀娟保持着脸上的微笑,但双眼却闪射出她真实性格的芒刺,咄咄逼人地盯在对方脸上,用目光向对方发出了警告:姑娘的涵养是有限的,别惹翻了我!
看来警告非常必要。
第三张表格换得了工作证。
她将工作证接在手,暗暗吁口气——总算没在报到第一天吵起来。
一个年老的女同志走进办公室,上下打量着她,问:“你是葛秀娟?”
秀娟点了一下头。
她握住秀娟一只手,自我介绍:“我姓韩,是所长。姑娘,对分配到这里来工作,认为很不理想吧?”
所长是位和蔼可亲的人,使秀娟又一次感到幸运。所长提出的问题,她有点不知如何回答,理想不理想,她没认真思考过。她只是觉得这里比她预想的要美好得多。虽然,这美好被那发式古怪的女人破坏了一点。
她犹豫一阵,说:“我觉得我挺幸运的,我的同学比我早分配工作半年,分在一个小杂货铺。和她相比,我很满意,我待业三年了……”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那位,突然提高嗓门干咳一声,吓她一跳,她转脸瞄了那一位一眼,皱起眉头,从所长手中抽出了自己的手。
所长未动声色,显然对这一类干咳听惯了。所长注视着她的脸,又说:“姑娘,你能这么回答我,真使我高兴。我们这个托儿所,工作条件和待遇是全市最好的。可有些分配在这里工作的人,还很不安心,觉得社会地位低下。前一时期,她们在称呼问题上闹了一场。可依我看,争得一个‘老师’的称呼,并不能消除她们自己鄙薄自己的心理。连自己都鄙薄自己,怎么能够获得社会对自己的尊重?……”
坐在办公桌后面那位,又不失时机地干咳一声。所长转过脸:“你如果嗓子里真有痰,索性咳到外面痰盂去好不好?”
一个人可以不爱许多,正如一个人可以憎恨许多一样。甚至可以不爱音乐,不爱诗,不爱海,不爱鲜花……但是,他不可以不爱儿童。
儿童,这是一切美好的生命形式中最美好的。面对一群天真活泼的儿童,无论被任何痛苦或任何欲念所折磨所**的心灵,只要还不失为正常的心灵,便总会获得一种圣洁的宁静,起码会获得片刻的圣洁的宁静。不管是一个女人,抑或一个男人,也不管是做过父母的人,抑或没有做过父母的人,倘他果真不爱儿童,那么,我们便有充足的理由认为,他的心灵不是已经变态,肯定是正在开始变态。
当葛秀娟下午带领托儿所大班的一群孩子在院里堆雪人时,她的心情快活得也像是一个大孩子。同时,又像是一个年轻的母亲,一个童心未泯的大姐姐,极其负责地照看自己的一群儿女或小弟弟小妹妹。
半天内,她就爱上了孩子们,而孩子们也喜欢上了她。
她训练孩子们集合、排队。孩子们对这种训练感到既新奇又有意思。她下达了一声“报数”的口令,他们便嚷叫着四散跑开,每人抱住一棵树干,也有两个争抱一棵树干的,也有三个五个同抱一棵树干的。
一个年龄最小的女孩,跑得慢了,见别的孩子们都各抱树干,自己一时茫然,不知该跑向哪一棵树好,竟急得哇的一声哭了。她赶紧跑过去抱起那女孩,被孩子们搞得自己也哭笑不得。
赵翠英,托儿所的办事员,就是那个很善于像感冒了的刺猬一样干咳的女人,站在楼口台阶上,两臂交抱胸前,身体斜靠一根阳台柱子,眯缝眼睛注视秀娟,嘴角挂着讥嘲的冷笑。
院墙外响起一阵长长的口哨,接着,一团雪落在她脚边。她吃一惊,倏地扭过头,朝雪团飞来的方向望去。
围墙上骑着两个人,在朝她招手,她向秀娟看看,见秀娟并未注意她,对那两个人打了一阵手势,迅速转身进楼了。
那两个人从围墙上跳到院子里,也跑进楼里。
当秀娟领着排队的孩子们往楼内走时,那两个人从楼内出来了。
她和他们在楼口台阶上相遇,她一眼认出,这两人之一,是不久前欺负过她的那个可恶的“皮夹克”。
他也认出了她,拦住她的去路,不放她带领孩子们走进楼内。
她怒斥:“滚开!”
“皮夹克”无耻地笑了:“滚?往哪儿滚啊?我可只会和女人在炕上滚!”
那另一个留着不男不女的长发,邪狞的目光盯在她身上,嘴里哼哼唧唧:“四更里梦醒骂丫鬟,无端惊散奴的梦团圆,方才朦胧梦见他,比旧日的形容全不差……”
她狠狠地将“皮夹克”推开,推得他倒退了几步,撞在阳台的水泥柱子上。她趁机带领孩子们匆匆走入楼内。一个孩子在她身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猛地转过身,见“皮夹克”竟将那个年龄最小的女孩抱在怀里。
她像一头牝狮似的从楼内冲了出来。“皮夹克”将女孩抱得很紧,女孩没被她夺下,挣扎着腿脚,哭得更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