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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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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的弦又上得多么足啊!它的走动之声又多么清晰有力啊!

嚓、嚓、嚓……

这声音冷酷无情。

一到十点,它准响。

她诅咒那有节奏的嚓嚓声。

她祈祷闹钟的铃坏了。

她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将头伏在手臂上,夹在指间的一截烟还燃着。她以为他不过是那么休息一会儿,见他许久都一动也不动,才断定他是那么睡着了。这几天内他明显地消瘦了。她从内心里对他涌起了一种怜悯之情,和一种深深的羞愧。她没有给他的生活带来任何一点儿慰藉,连一个女人能够带给一个男人的起码的慰藉也没带给他。她只不过是他的一种负担,也许仅仅是一种道义上的负担。这想法如同老鼠嗑木箱一样啃咬她的心。

她慢慢站起来,轻轻走到他身旁,从他手指间抽出了那截烟,捻灭在烟灰缸里。她俯视着他的头,他的头发浓密而蓬乱。他的脖子很粗壮,由于头微垂着,显示出有韧力的曲线。她想:他真是一个男人啊!一个男人有着这样的脖子,是绝不会在生活面前轻易低下头来的。

她又俯视着他夹过烟的那只手。那只手又大,又厚,虎口的肌肉凸起。虽然放松着,却使她感到,在睡梦中用力一握,也肯定会将什么坚硬的东西握碎。

这只手曾爱抚过她。一个女人被这样的一只手所爱抚过,便永远也不会忘记有着这样一只手的那个男人。当这只手以前握住她的手时,她便从内心里产生要求被爱的强烈渴望。当这只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时,她每次都不能够不闭上眼睛,不能够不像孩子似的偎在他怀里。尽管在那一时刻,她心中也无法忘掉“王志松”这个名字。但自己对自己良心的谴责不过成为渴望爱抚的心理要求的变奏序曲。是的,她那时所渴望所要求的,不是去爱,而是被爱,仅仅是被爱。也许由于他有恩于她,也许由于他是那种不肯过多流露温情的男人,也许还由于其他许多她所弄不明白的原因,使她内心里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了她对他的感情。这种感情仿佛被篱笆围住的羊儿,仿佛永远只能在一个极有限的范围内活动。

但是此刻,她内心里忽然萌发了一种微微的波动。她极想抱住他的头,亲吻他的头发,亲吻他的脖子,亲吻他的手。女性的心从被爱的摇篮中觉醒了,恰恰当她不再被爱的时候觉醒了。她一旦觉醒,她便不再满足仅仅被爱。她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需要去爱,那么需要强烈地爱一个男人。这种冲动萌发得那么突然!使她的心理毫无准备,那道无形的屏障一下子便被突破。咄咄逼人的仿佛从四面包围着她的孤独,压迫得她的心灵无依无傍。它带着一股深厚的柔情一股猛烈的**一种急切地全部给予的愿望,要主动地报答地偿还地不顾一切地贴紧跟前这个男人的心!它使她整个人像马上就要燃烧起来一样!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想要抚摸他的头发,他的脖子,他的手。

这时,闹钟的铃突然急促地响了。

他猛地抬起头,有些惊异地瞧着她。

她立刻下意识地缩回了那只手,慌乱地放在胸前,接着放在桌子上,随后藏在衣角下,并用另一只手隔着衣服紧紧握住了那只偷了东西似的手。

她嗫嚅地说:“我……见你睡着了……还夹着烟,就……替你把烟掐了……”她感到自己的脸像靠近了烧红的火炉,被烤得灼热起来。

他不再瞧着她,止住闹钟铃,合上课本,站起身来。

她悄悄退回床前,又如先前一样坐下去,同时垂下头。

他转过身时,问:“你为什么不同意我去找他?难道我们的关系……可以这样长久维持吗?”

她不回答。

他又说:“我等待着你回答呢!”

“不……”她依旧低垂着头。

“为什么不?更痛苦的不是我,也不是他,而是……你自己……”

“你不必去找他,让我自己去找他吧!”她缓缓抬起头,用一种恳求恩准的目光望着他。

“我担心他会伤害你。”

“他不会的。”

“那你明天就该去找他。”

“明天,我……做不到……”她又垂下了头。

他注视了她一会儿,不再说什么,大步走到外屋去了。

她顿时又感到那种咄咄逼人的孤独从四面向她包围过来。仿佛别人看不到的冰凉的水,渐渐没及她的双腿,没及她的胸,就要使她陷于灭顶之灾,她感到窒息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再也坐不住了,她站起来,走到桌前,在他刚刚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坐了下去。桌上摆着一面小圆镜。她瞧着镜子,慢慢从头上摘下了那顶旧的单军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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