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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滚过他的心头。
他说:“我什么誓也不发,你两年后再回来一次吧!”
出狱后,他跟兄弟们绝交了。他放弃了一方“首领”的地位。他知道为此他将可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许是以生命为代价,偿还那些结下的仇恨。他将手杖剁为三截,烧了。他受到了数次报复。每一次都被打得很惨,身上处处是伤。有次被一刀捅进腹部,切断了小肠。路人将他送进医院,他这条命才活了下来……
这个昔日可怕的报复者,在被冷酷无情甚而欲置之死地的报复中,重新赎回了他自己。
…………
今天,他又要实行报复了。
他终于停止磨那把尖刀,用手指拭了拭刀锋,自信它可以毫不费力地捅入人身体的任何部位,才插入刀鞘,别在腰间。之后,他坐在沙发上抽烟。边抽,边环视着屋内。
所有家具,都是他为哥哥做的。由于他在狱中表现较好,出狱后被介绍到家具厂去当临时工,学成了一个出色的木匠,转正了。虽然是最后一批,单独一个,但意味着人们承认他的确是改邪归正了。
生活却依然是孤独的,灵魂却依然是寂寞的,精神却依然是空虚的。内心里摈除了进行报复和提防被报复的刺激,反而更容易**了。
他害怕孤独,害怕寂寞,害怕空虚。更准确地说,他害怕孤独、寂寞、空虚,会像三条毒蛇,有一天又将他逼回到兄弟伙之间。他无法熬受每天下班后回到家中,睡觉前没个人说话那段时间,连他的梦境都是孤独的寂寞的空虚的。他是那么地需要与人交谈,那么地需要向人倾诉,那么地需要有人对他表示,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对那个人是很重要的。
他终于明白,他所需要所渴望的这一切,都能够用两个字包括——哥哥。
他是在思念自己的哥哥。
他要自己的哥哥在自己的生活中!他要每天都看到他唯一的最亲的人!
只有哥哥才是在他感到活得太累了的情况之下,能够随时让他依靠一会儿的人。
他发誓,要与这个社会再进行一次非暴力的较量。要在社会的强大控制下将哥哥争夺到自己身边来。要给哥哥弄到一张城市户口卡。
那一张硬纸片,当时在城市不公开的浮动的价码,是一千五百元至两千元,或许更高些。
那是不在市场进行的买卖。
他开始为各种各样的人做家具,做各种各样的家具。那都是些可能与一张硬纸片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人。他每天下班后,胡乱吃点儿东西,就又开始比在厂里还紧张的劳作。天天干到后半夜。究竟做了多少家具,自己也记不清,但完全可以摆满一个大家具商店是毫无疑问的。大立柜、高低柜、酒柜、床头柜、单人床、双人床、梳妆台、写字台、沙发、茶几、圆桌、方桌、八仙桌、高椅、矮椅、太师椅……从大到小,什么他没做过?
那个区知青办专管往病返申请书上盖章的贪得无厌的家伙,费尽心机才被他钓上钩。他首先暗暗打听到那家伙的姓名,然后伺守在知青办门口,注意每一个上下班的人,按照别人对他描述的特征,单方面地认识了那张似乎是个正人君子的故作庄重的脸。
他曾听人讲过,起码有一个班的下了乡的姑娘,为了在她们的“病返申请书”盖上掌握在这人手中的那颗图章,为这个人而“献身”。
这人是一个掠夺美丽的“海盗”。
容貌不美丽而又确实有病不适应在农村“脱胎换骨”的姑娘,在他那里是不会获得任何同情的。这人不怜悯眼泪,而容貌美丽的下了乡的姑娘,只要被他看上,就绝不会轻易放过。掌握在他手中的那颗图章,对她们是**力无比的。
落入他猎套的姑娘,犹如贪吃的猩猩寻找到的甜蜜的果子。
然而他却没有被一个姑娘控告过。
因为某个姑娘一旦对他进行控告,那么她返城的希望将会永远落空,她付出的将会白白付出,而且意味着她失去的将不仅仅是贞操和名誉。
企图“偷渡”者是没有勇气控告“海盗”船的大副的。
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里,“美丽”可悲地成为贬值的通货。它能够交易到的最合算的东西是一张“船”票!
家具厂的颠足的青年木匠,在区知青办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第一次看到那家伙时,真恨不得奔过马路去,直奔到那家伙跟前,对那家伙大声说:“为了姑娘们!”然后用尖刀在那家伙脸上划个十字。
但是他已许久身上不带尖刀一类的凶器了。即使带了,他也不会那么做。他必须与那家伙结识,他得利用掌握在那家伙手中的那颗图章。为了哥哥,也为他自己。
他用三个早晨的时间学会了骑自行车。在第四天的傍晚,当那家伙下了班走出知青办不远,正欲跨过马路时,他骑着自行车将那家伙撞倒了。
那家伙被撞得不算特别重,但也不算轻。他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结果令他颇觉满意。
那家伙从路上爬起后,先是大骂了他一通,接着抓住他的车把不放,装出昏眩欲倒的脑震**的症状……
这正中他下怀。
一幕动乱年代的卓别林风格的小小喜剧就这样开始了。
他惶恐不安地拦了一辆汽车,将那家伙送到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