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卡 01(第4页)
和“上帝”住在一个院子里的高傲的“公主”也笑起来。笑得非常开心。“河马大婶”的笑是那种具有不可抗拒的感染力的笑,看着她笑,听着她笑,本不想笑的人,往往也忍不住非笑不可。某些女人大笑的时候,尤其某些胖女人大笑的时候,仿佛是向别人施魔法似的。高傲的“公主”中上“河马大婶”的魔法,笑得咯咯嘎嘎的,笑得弯了腰,最后竟笑得淌出眼泪,蹲了下去。
她们笑得我周身灼热。我默默地从柜台上蹦下来。我默默地瞪着她们。我觉得,因她的存在,因她先前那种无声的妩媚的微笑,而使小铺子里所后发的奇异的辉煌,立刻暗灭了。她们的笑声,使我窘得快要哭了。在我听来,她大笑的声音很难听,比“河马大婶”那种响亮的鹅鸣般的笑声还难听!
我一转身跑了出去。
我垂头丧气地往家走,心里比考试得了个零分还难过。她们的笑声仿佛一直追随着我。我感到路上我遇到的孩子们在笑我,大人们在笑我,所有人都笑我。
在所有人的笑谑声中,我觉得我像一只穿衣服的猴子。
“哎,那个小孩儿!你慢点走,等等我!”
她在背后叫我。
她胆敢还叫我小孩儿!
我加快了脚步。
“公主”,你在我眼里今天算是彻底完了!其实你没丝毫特别之处!其实你不穿一件那么漂亮的粉红色的“布拉基”,不穿那么一双红色的皮鞋,不别那么一枚白发卡,你一定丑得很!比这条街的哪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都丑!如果我姐没死,如果我姐仍活着,她比你可爱得多,而且绝不会像你那么咯咯嘎嘎地笑,也绝不会装出副高傲的样子,我才不愿搭理你呢!
我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暗暗诅咒她鞋跟儿掉了,脚崴了,刮起一阵大风迷了她的双眼,使她栽入路旁的水沟里弄得一身泥水等等。
“小孩儿,你不要你的火柴啦?”
我这才想起我那包火柴,只好站住等她。“公主”,让你笑个够吧!我坚定地站着,不惜“牺牲”我**的脊梁,不向她转过身去。
“你干吗生那么大气呀?”
她左手拎着一个兜子,装着许多从铺子里买的东西,右手提着一个大酱油瓶子。她打了三四斤酱油。她先把瓶子小心地放下,腾出手从兜子里掏出我那包火柴给了我之后,用请求的口吻说:“小孩儿,帮我提着酱油瓶子行不行呀?”
嗬,你还有求得着我的时候哇!
我说:“那你得谢谢我!”
她说:“你还没表示愿意帮我哪。”
我说:“先谢!”
她沉吟片刻,轻声说:“谢谢你啦!”
我替她拎起酱油瓶子,咬牙切齿地说:“你敢再叫我小孩儿。我揍你!”
她愣了愣,什么都没敢再说。大概因为我的表情告诉她,倘她说出半句我不高兴的话,我会把她的酱油瓶子摔碎。
我和她一路闷走。她不时怯怯瞥我一眼。她瞥我时,我则狠狠瞪她。我瞪她,她目光赶紧避开。
走了二三十步,她鼓起勇气,惴惴不安地说:“要是你实在不愿帮我,你就放下吧。我自己也能提回家的,就是腕子没劲儿,多歇几回呗。”
显然,她以为,即使她什么话都不说,我还是可能随时无端地把她的酱油瓶子摔碎。
我说:“你们丫头片子全都是这毛病!求人家帮忙,又不放心人家。”
我的语调很友好。在我自己听来,说得那么温柔。其实我心里已不生她气了。人也不能老生别人的气啊!
她又瞥我一眼,又微笑了。这一次我没瞪她,却脸红了。觉得脸上比在小杂货铺子里被她和“河马大婶”所笑时更灼热。我相信我注视她的目光也是友好的、温柔的。
她又说:“不过叫你小孩儿,你就要揍我。那你为什么可以骂我呢?”
我说:“我没骂你呀!”
她说:“骂了就骂了,还不承认。难道丫头片子不是骂人的话?”
听起来她仿佛是在和我理论,实际上她的口吻低声下气的,再加上她那一副忍气吞声、似乎不敢得罪我的模样儿,使我感到,在我面前她仿佛是个弱者!
于是我心里不安起来。我才不愿她在我面前显出那般模样儿哪!她一显出那般模样儿,我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我倒宁愿她维护着她那股高傲劲儿。
我解释说:“丫头片子怎么是骂人的话呢?那不是骂人的话。对女孩儿家是完全可以这么叫的!我们这条街都这么叫!”
为了证明我没骗她,我问一个在路旁独自跳格子玩儿的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哎,你说,你是不是丫头片子?”
小女孩儿懵懂地瞅着我,不吭声儿。
我蹲在她跟前,悄悄地说:“你要说是,我给你两个玻璃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