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唤我名(第1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靠在黎簇怀里,否认着拙劣的玩笑。却没有离开。

没有动,任由他靠着。吴邪的身体依旧紧绷,但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冰冷得吓人。黎簇能感觉到那沉重而压抑的呼吸,每一次起伏都带着肺部深处传来的、细微的杂音。别扭的把手扶在那人的腰间,给了一个聊胜于无的支撑。

与其说是为了他,不如说是为了自己——黎簇需要确认这个危险的人,此刻确实在有限的掌控之中。

时间在风沙的呼啸中被拉长、碾碎。不知过了多久,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狂风怒号,终于渐渐平息下来,从撕心裂肺的咆哮,变成了低沉的呜咽。一直紧闭着双眼的吴邪,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好像……快停了。”声音沙哑,轻且飘忽,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弱。挣扎着,似乎想从小孩怀里坐直身体,重新拉开两人之间那危险的距离。然而,刚一用力,身子就猛地一软,又跌了回来。

“怎么了?”黎簇下意识地问,扶在腰间的手也收紧了几分。

没有回答,只是又一次暗暗使劲,黎簇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腰腹肌肉的瞬间绷紧与随后的无力松弛。吴邪最终放弃了,靠在冰冷的岩石上,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几分尴尬与自嘲:“腿有点麻,可能是坐久了。”

低低的应了一声,没有再多嘴。黎簇缩回手,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他挣扎。即使已经精疲力尽,眼神里依然燃烧着不肯屈服的凶狠。看着那人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用手肘撑着地面,试图将麻木的下半身带动起来,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汗水从苍白的额角渗出,与脸上的沙尘混在一起,让那张本就憔悴阴翳的面容更显狼狈。

终于,吴邪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索性不再强求。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调整了一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将整个后背都倚靠在巨石上,仰起头,望着被沙尘遮蔽得毫无星光的夜空。

“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天亮,”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被抽空了的疲惫,“这种地方,晚上真难熬。”

黎簇没有接话,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无边的黑暗。风声虽小了,但死亡的阴影却并未散去。这点可怜的物资,根本不足以支撑着走出这片绝望的沙海。脑海中闪过苏难那张明艳又强势的脸,又想起马老板那群人的凶神恶煞。绝望地对比了一圈,悲哀地发现,这个绑架威胁、在自己背上刻下地图的男人,竟然是这群人里,最希望自己能活着的那个。

“倒霉催的……”黎簇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他,还是在骂这该死的命运。

“怎么,后悔跟我来了?”似乎听到了小孩的呢喃,侧过头,黑暗中,眼睛像两簇幽微的鬼火。吴邪好不容易止住一阵低咳,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的笑意,故意调侃,“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

说话间,黎簇看到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摸索烟盒,却只摸出一个空瘪的纸壳。烦躁地将那空烟盒在掌心捏成一团,那细微的、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或许是仇人的虚弱给予了勇气,或许是这无尽的绝望让黎簇再也无法忍受。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吴邪沉默了。那双总是藏在烟雾与算计之后的眼睛,此刻在黑暗中变得异常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过了好一会儿,才自嘲地笑了笑:“你真的想知道?知道了我的身份,可能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

“也没坏处。”固执地回敬道。事到如今,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做个糊涂鬼,还是明白鬼,黎簇选择后者。

深深地看着小孩,似乎在审视那眼神中不合时宜的倔强。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黎簇心底砸出沉闷的回响。

“我叫吴邪。”

这个名字不算陌生,带着一种文绉绉的书卷气,与“关根”这个身份下的狠戾截然不同。吴邪顿了顿,似乎在观察,然后继续用那种平淡到诡异的语调,抛出更多让人费解的词汇:“是长沙老九门狗五爷的孙子,南派土夫子吴三省的侄子。

一连串的名头砸过来,黎簇却一片茫然。老九门?狗五爷?土夫子?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搞得跟角色扮演似的,像某个遥远传说里的符号,神秘,却毫无实感。

吴邪死死地盯着小孩,仿佛在期待着什么。身体紧绷着,连呼吸都屏住了。最后,用一种近乎挑衅的语气问道:“现在……你想怕了吗?”

黎簇看着他,看着那故作凶狠的表情下,难以掩饰的紧张。最终眨了眨眼,消化了一下这些信息。然后,干巴巴地吐出了一个字:“噢。”

““噢’?”显然被这种反应弄得措手不及、整个人都愣住了,那副如临大敌的紧绷姿态瞬间垮塌,显得有些滑稽,“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带你这么深入沙漠,为什么要你背上刻的图?”

“因为我倒霉,摊上你这么个麻烦精。”黎簇没好气地回答,并且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头,更在乎的是眼前的困境。

吴邪似乎被这个答案彻底逗笑了,先是低低地笑,接着笑声越来越大,最终牵动了肺部的旧伤,引发了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哈哈·……咳咳……咳咳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蜷缩了起来。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小孩,那笑意还残留在眼底,却多了一丝让人看不懂的落寞。“或许……你说得对。”轻声说,“跟着我,确实没什么好事。”

说完,便不再言语,黎簇也懒得再问,索性闭上眼睛养神。在这片死寂里,似乎能感觉到他的思绪已经飘向了很远的地方。那个叫“吴邪”的人,此刻正被他自己的回忆包裹着,与黎簇隔着一个世界的距离。

吴邪确实没想到会是这个反应。

在说出那个名字的瞬间,他感觉自己像是剥下了一层厚重的、浸满血污与尘沙的皮。本以为会看到恐惧、震惊,甚至是鄙夷。他以为“吴邪”这个名字,连同它背后所代表的“老九门”的阴影,足以让任何一个普通人吓得魂不附体。

然而,少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说了一声“噢”。

就像有人费尽心机,将一枚威力巨大的炸弹摆在对方面前,对方却只是好奇地戳了戳引线,问这是什么新奇的玩具。那一刻,吴邪感到的不是被轻视的愤怒,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的荒谬与孤独。他所背负的一切。那些足以压垮一个人的沉重过往,那些在道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号。在这个少年的世界里,毫无分量。他精心策划的试探,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软弱无力。

忽然又意识到,自己已经离那个曾经的世界太远了。在这里,在这片被现代文明遗忘的沙海里,不是吴小佛爷,不是吴家当家,只是一个肺部烂掉、身体虚弱、随时可能死去的人。而眼前的黎簇,不仅计划里最重要的一颗棋子,也是唯—一个,完全不了解他过去,只看到了他如今这副狼狈模样的“见证者”。

“跟着我,确实没什么好事。”

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是对那个曾经天真的吴邪,也是对如今这个满手血腥的吴邪说的。

………

就在黎簇昏昏欲睡之际,刚刚平息下去的风,毫无征兆地再次狂暴起来。这一次,风里夹杂的不再仅仅是沙砾,还有一股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穿透单薄的衣物,扎进皮肤里。

听见身旁的吴邪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声,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整个人蜷得更紧了。那破损的肺部在骤降的气温下,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黎簇甚至能听到他喉咙里发出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嘶鸣。

“这风……”似乎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无法抑制的剧烈咳嗽打断了。

黎簇继续闭着眼,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自己不是圣人,对这个绑架犯的同情心,在上一轮的取暖中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章节目录